六月十日,谯郡城头的第十八天。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刘遁将最后一波燕军打下城池,已是耗尽最后一分力气。
回头看了看手下军兵,十之八九尽是百姓了。
如此惨烈的攻守大战,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头一次。
在谯郡北城门,他已是极尽所能。
身上有四处箭伤的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
四肢上下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他身体靠在城头垛口中间,抬起眼皮,向城下的燕军看去。
平原之上,已是安静了下来,唯有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尸横遍野的大地上来回恐惧地奔驰着。
燕军退了,燕军退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体受伤和疲劳都是其次,而精神上的创伤是他永远难以磨灭的痛。
一闭眼,白色衣甲下,狰狞可怖,高鼻深目的鲜卑人就在城墙上探头探脑,永远也杀不完般的向上攀爬,连续了十八日。
忽然,身边有人喊道:“鲜卑人又来了,鲜卑人又来了!”
抬眼望去,车轮大小的夕阳将欲落下,红彤彤地照耀着西面的平原上。
地平线上忽地跃出一匹黑乎乎的战马载着骑兵,就像太阳里的一个黑点。
紧接着是两匹,三匹,四匹,五匹……
接着就是一排排,黑压压地向谯郡冲了过来。
鲜艳的旌旗在苍弯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
刘遁踉踉跄跄地退回了箭楼前,拔出佩剑,嘶吼道:“将士们,随我迎敌!”
喊罢,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架了起来,昏昏沉沉中,耳中听见一片欢呼声,哭声,笑声混作一团。
“建武将军,是晋军,是特进回来啦!”
架着他的亲兵在他耳边兴奋地喊道。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刘遁喃喃地道。
被搀扶到城墙垛口,抬眼望去,熟悉的晋军黑紫大旗随风摇摆,延伸到地平线上绵延不绝的晋军骑兵滚滚而来,卷起漫天的沙尘。
奔驰在最前面的一人,身体前倾,双臂抖动,纵马跃缰,面目越来越清晰,长面细目,银盔银甲,殷红战袍,胯下紫骅骝,手提黄澄澄的大砍刀。
刘遁嚎啕大哭,“特进,特进!你可算回来了……啊……”
陈谦骑在马上,看着熟悉的谯郡城外。
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上空的阴霾无法散开,偶尔看见的断枝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部位,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箭矢声消失了,却让此时的寂静显得无比狰狞,一切都消失了。
大战过后,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片片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斑驳昏黑。
陈谦、陈安、毛安之、桓伊率军穿过血海尸山,来到谯郡城下。
城门早已被打开,王蕴、刘遁、王荟、朱序、褚歆等文武官员站立在城门洞前迎候。
陈谦几个人到了吊桥旁,跳下马来,向城门洞急奔过去。
谯郡文武一起跪伏于地,失声痛哭道:“特进,属下等幸未辱使命,保得谯郡完好无损!”
陈谦忙走过来,将他们一一扶起,仔细挨个看过,看着衣衫褴褛,形同枯槁,伤痕累累的手下们,眼里噙着热泪,想说话,但嘴角抽搐了几下,又说不出一个字。
陈安等人和谯郡众文武更是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城上城下数万晋军、百姓沸腾了,发疯地跳跃,痉挛地欢呼,像嗜血动物一般哄叫着。
谯郡第一次经受住了血与火的考验,顶住了十万鲜卑铁骑的十八天攻城,陈谦自感三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自己信赖的部下个个没有辜负他的栽培。
大家簇拥着陈谦刚进了城门,只见人群中跳出一个少年来,哭着跪倒在街头,拦住去路。
陈谦定睛一看,这不是刘牢之嘛。
他赶忙上前扶起刘牢之,温言道:“道坚,家里一切还好吧?”
第191章 战火的洗礼[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