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成算在心,纵灵魂不屈,命运翻云覆雨,却半点不由人。
“力有不逮”四字,教李绥绥清醒现实,却让秦恪几欲发疯,他落在她身侧不知所措,箭没肩胛两寸,不在要害,约莫觉得娇花矜贵会因此丧命,更不敢轻易动她,只面孔惨白如鬼,独独眼眶红得醒目。
李绥绥原本衰弱已极,不容忽视的痛疼想晕都无法,半晌,挨过一阵晕头涨脑的耳鸣,才启唇呼出一口甜腥气,睫毛缓缓扑腾数下,甫眨开视野上的昏蒙,看见六神无主的秦恪,心头蓦然一酸,轻飘飘哝哝道:“疼啊……你倒是拉我起来啊。”
“哪疼?”秦恪依言伸手却不知能碰哪。
李绥绥全身骨头欲散架,满脸无奈说:“你给瞧瞧,我宝贝脑袋摔坏没……”
秦恪乱了阵脚,怎料她还有心玩笑,信以为真朝后脑勺摸去,没见血,心头还掠过一丝庆幸:“脑袋真够硬。”
李绥绥于是眉眼一弯,可唇角跟着溢出一线殷红,叫秦恪的心简直没法着落,这当头突地急回神,立刻抬声呼唤翠则。
那厢交战因李绥绥坠地而暂入剑拔弩张的对峙,翠则等人被重重围困,无命令,无人撤械放行。
秦恪倏然转视秦仕廉,眼梢挂着一星寒光,声音还算平静:“让翠则过来治伤,她若有万一,我要你抵命!”
秦仕廉被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脸色发青,大怒道:“你要谁抵命!你再说一遍!”
眼见父子间火气升腾三千丈,一道清润温厚的音色突兀递来:“按他说的做。”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绥绥辨出是齐衍,着实太意外,徒劳挣扎两下只得喊秦恪:“搭把手,扶我起来呀……”
秦恪却出手按住她:“先等翠则检查,若肋骨折断,乱动怕会伤到脏腑。”
此时,同一方位又传来曹荀月颤声疾呼:“相爷,相爷救我……”
众人登时怔住,距离声音最近的人墙已自发破开一条道,只见原本控制丞相夫人的苍梧已换成公子衍,他挺拔削瘦,面容秀美温柔,有如春风化雨,可他手里攥着莲花簪,细长的簪峰正抵于曹荀月脖颈动脉,不深不浅,只教破皮的伤口细流无断歇。
他虽孤身一人,众人都明白,谁若轻举妄动,保不齐惹个玉石俱焚,一时皆裹足不前。
齐衍同样谨慎距离,只远远重复:“按他说的做,不然丞相夫人就得先死。”
秦仕廉冷冷打量他,权衡再三,毕竟李绥绥活着比死更有价值,于是黑着脸点头应允。
翠则过来看了一眼肩伤,抬手飞快封住几处穴位紧急止血,又说了声“冒犯”,草草检查过她通身骨头,紧皱的眉头适才松开:“还好。”
显然李绥绥是禁得起胡打海摔,身体最大不适,还是行针所致的眩晕脱力。
翠则摸出两只常备药瓶递给秦恪:“止疼、凝神的特效药,各两粒,先让公主服下再处理箭伤。”
秦恪亦在意不了场合,席地而坐将李绥绥扶靠在怀里,全神贯注给翠则打下手。
李绥绥少顷才缓过一口气,别过视线顾往齐衍,满脑都是疑问。
此前,他因貌肖秦邈而被“请”入京迷惑她,偏她如法炮制以此迷惑汤菀秋,他倒挺会变通,将这副皮囊利用极致,难怪她的人掘地三尺寻不见,谁能想到,他一直躲在无人问津的环翠园,亦难怪汤菀秋精神大有起色,只因有“子”菽水承欢。
猜测止于此,李绥绥不明白,他为何不继续藏着,一手独拍,虽疾无声,以秦仕廉亲子不顾的铁石心肝,会因他拿区区一女人要挟而任人拿捏么?
答案是否定,齐衍来不过是多送一颗人头,根本无力扭转局面。
思及此,她心如火灼,刚想说什么,秦恪却凑到耳畔低语:“别急,让他拖一会儿,等等苍梧。”
苍梧不见人,大约发现苗头不对,已去寻法解围。
她略略侧头目询,见秦恪颔首,便暂时按捺下来。
齐衍亦深知独木难支的道理,于是很快提出第二个条件:“区区不才,不喜人多,还劳烦秦相先传令退兵。”
秦仕廉九窍通心,怎会如其所愿,好整以暇朝弩槽中填入三箭,回则淡然:“方才的要求,本相已经应过,别再得寸进尺,现在放了本相夫人,可饶你全尸。”
齐衍不见慌张,唇角挽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只对曹荀月轻语惋惜:“原来在秦相心中,夫人是如此没分量,那夫人可还有遗言交代?”
曹荀月愣了下,忽又被轻轻旋拧的簪头惊痛回神,她甚至不能大声叫,轻声嗫嚅好似都会增剧创伤:“不,你别杀我……”
齐衍根本不等她说完,接着道:“没有遗言?可夫人身份贵重,总不好死于无名之辈手中,不然亲人哀戚之时,都不知恨谁骂谁,慎重起见,夫人还是先将我介绍一下吧。”
曹荀月唇颤如筛,湿润的眼眸无助望着秦仕廉,却不说话。
齐衍笑笑:“不好说么?担心说出来秦相更不肯施救?还请夫人宽心,他原本就不打算救你。”
这句话,亦不知在吓曹荀月还是在激将秦仕廉,总归欲蚍蜉撼树的小人物,终于吸引住秦仕廉目光,起初他以为是秦恪抑或李绥绥下属,细看隐隐觉得面熟,于是问:“你是何人?”
“相爷。”曹荀月突然凄厉喊了一声,“我跟了你三十多年,你不能这么狠心!”
敏感觉出她的心虚,秦仕廉未加理会,神色一敛,皱眉再问齐衍:“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随母姓齐,母亲原是秦淮歌女,在下亦只是个卖笑伶人……”齐衍自报名号时,并未再笑,眼中无甚波澜,凉薄似寒极千里的冷,他不觉难堪,秦仕廉目中却浮起零星鄙夷。
齐衍察觉也不恼:“贱籍人士,本不好来秦相面前卖弄,我也莫可奈何,弃贱从良,娶妻生子,偏生丞相夫人惦记,非托人带我来京都开开眼界……果然是繁华京畿,无处不精彩……”
静默旁观的李绥绥与秦恪相视一眼,皆意外这事竟与曹荀月牵扯。
“你与本相夫人有何关系?”秦仕廉同样疑惑,但结合齐衍容貌身份,直觉事情不简单,深宅大院,夫人太太藏养些个奶油小生的事,并不稀奇,想到这一层,他面孔是青一阵红一阵。
齐衍坦然自若得很,竟说:“个中隐情涉及家丑,秦相确定要让所有人听见?”
听到“家丑”二字,秦仕廉愈发笃定猜想,霎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视曹荀月的目光似要将她生吞下腹,后者打了个颤,未解释,却试图挣扎自救,遂被齐衍勒紧,并将簪子深刺少许:“夫人好生做人质,莫乱动,毕竟夫人没了便没了,我若没了,你那两个金贵的嫡孙可得跟着搭命。”
温温吞吞一句话,恰掐住曹荀月命脉,登时惨然委顿再不敢动,同时亦揪紧秦仕廉的心,他气恼异常,仍压着脾气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疑心重,话毕立刻命人去查看。
齐衍没在意:“只是喂了两粒药,解药不难配但费时,尤其是襁褓中的孩子,怕是等不起……不过别急,现成的解药就藏在贵府……”
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有恃无恐,秦仕廉厉喝:“对孩子下手,你竟如此歹毒!”
见秦仕廉为嫡孙安危大动肝火,李绥绥颇替驸马心酸,未及向秦恪调侃一声偏心,先闻齐衍嘲弄道:“这句话他人说的,偏你不行,你就没对孩子下过手么,你……”
“唔……”
话至一半,被李绥绥痛苦闷哼打断,翠则扔掉强行拔出的箭矢,遂摁住她肩头,飞快朝伤口撒去金疮药,秦恪一面替她擦汗,一面柔声抚慰:“先忍忍,回头再仔细灌洗缝合。”
金疮药烈性,滋味不亚于撮盐入伤,她大抵疼得厉害,肩头止不住战栗,秦恪将她环在怀中,五指紧扣,想尽量给她依靠,惹来的一掌湿滑反让他心里堵得更厉害。
李绥绥呼吸尚未平缓,被汗洇湿蜇红的眼,却直直望着齐衍,那眼神三分探究七分惊恐,似看怪物一般。齐衍有刹那恍惚,飞快敛回目光,紧紧咬住唇,也默默吞下后面的话。
秦仕廉黑着脸逼近几步,辞气森冷无匹:“果然是下九流的东西,跑到本相府上胡作非为,还胆敢大放厥词!”
齐衍深望他,唇角裂开一抹渗人的笑:“确实是下九流的东西,不配与秦相有任何瓜葛,亦从未想过要有瓜葛。偏你有位精明强干的夫人,秦相日理万机,必然无心惦记折过多少野草闲花,但没关系,你的夫人帮你记着,连你有多少私生子恐怕也如数家珍。”
这何止是大放厥词,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凡近处能听见齐衍说话的人,皆是一面愕然,一面竖耳收谈资。李绥绥更是打了激灵,心头迷雾豁然拨开——她还道是江咏城穷极无聊,专程找个与秦邈相似的人戏耍她,这一切,原来只是曹荀月的泄愤之局。
齐衍,难不成也是秦仕廉的私生子?
是与否,秦恪没所谓,别说就一个私生子,现在就是端出来一窝,他都无甚稀奇,只目不斜视,盯着翠则包扎伤口。
听到“私生子”三个字,秦仕廉终于觉出味,难怪此人面熟,重新打量,的确与他秦家子辈神似,愕然一瞬,倒是火气消弭半丈,遂将凑热闹的一干人遣退三丈,甫问:“你的母亲是?”
他反应平平,齐衍亦答得平铺直叙:“秦相曾在秦淮巡视,逗留月余,地方官员于是挑来数名妙龄清倌做见面礼,她便在其一。”
时隔二十余年,秦仕廉记得有这回事,具体人物却已模糊。
“显然,我现在提名字,你大抵也不知道她模样。”齐衍自嘲一笑,“可她那时年纪小,天真不懂事,还道大人物气宇不凡又知怜花惜柳,是良人,不但如此,良人还出手阔绰给她们置宅所,殊不知她们眼里的泼天恩惠,对秦相而言,不过是信手豢养几只猫儿狗儿罢。”
此番总结颇到位,秦仕廉大抵还在努力追昔,并未出言狡辩。
“她若只是猫儿狗儿便也罢,偏她昏头生妄念,怀孕这种事怎能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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