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内药香苦涩,伴以薰香缭绕逸散,皆是醒神药帖行歌自瞧过那小小胚胎後,数度哭泣至晕厥,行风来看过几次,面色越发凝重冷厉。
槐月二十清晨,行风松开环抱行歌的双臂,凝视着小人儿满脸泪痕,心里难受,轻轻舔去她的泪,摩娑着她的面颊。他不知行歌想不想见他,只得夜半前来,以内力为行歌护气血,又在清晨行歌未醒前悄悄掀开了锦被,穿上鞋履,无声离去。
巳时,甯玥不留意打翻了铜盘,铜盘扣在地上敲击出匡琅声响,行歌方才醒来。甯仪未能护住太妃遭行风重罚杖责三十禁闭於三院,转由甯玥、秦翊服侍在侧,雁赶紧唤来了沈琼玉。沈琼玉诊脉,银针试了几次血,余毒已除,开了补气血的方,让甯离、甯芰煎药,自己则在旁顾着火侯。
行歌问了秦翊几句今日何日,昏厥後发生何事,吩咐了宫人为她沐浴。甯玥赶忙要人搬来了檀木浴盆,又问了沈琼玉,给了活血暖身的香汤方。
行歌枕在浴盆边,双眼注视着雕着雀鸟的藻井天花,披挂着浅蓝绣水乡的织画,听着秦翊转述这几日发生什麽事,那套铜胎掐丝珐琅器皿与胭脂的猫腻,空洞的眼神逐渐集,眸闪动着一簇簇火光。
胭脂由局供应,能在胭脂里头下毒的只有局。尚服局…行歌与周尚服尚称交好,为什麽尚服局要在胭脂下毒?难道是萧后的毒计?
「那套器皿谁送的?」行歌抿了唇,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是…临王。」雁迟疑一会,决定违背行风的意思告诉行歌。
行歌闻言震惊。
在她的印象,二皇江行临一向严肃不多话,也从不参与皇女针锋相对,甚至会为犯错的皇女在楚魏帝面前美言。表现得温恭,原来心甚是狠毒,不形於色。若不是因为她有孕在身,又逢静儿冲撞,这毒丝丝缕缕幽微润入行风与她的血脉,她们也不会发现。
但这毒素快速引出,也得赖尚服局的胭脂。尚服局与江行临之间牵扯呼之欲出。江行临为夺王位,丧心病狂的事肯做;但行歌却想不透为何尚服局要与之勾结谋害行风与自己。
「殿下都知晓吗?」行歌淡淡问道,声音里有着少见的清冷生疏。
听见行歌的语气似乎有责怪殿下,雁赶紧辩解:「殿下也是近几日才知晓。现在已让人去查尚服局。娘娘稍安勿躁。」
即便如此,行歌也要秦家暗行进行调查。行风不想让她污了手,有多少事瞒着她,她不曾计较过问,是因为事不关己。但是,身在宫,何来事不关己,置身其外?今日谁伤害她的嗣,她绝计要一一讨回公道,行风不让她管这事的意图明显,那她只能靠秦家暗行私底下探查。
行歌又问:「芯儿人呢?」
「殿下杖责芯儿四十板,如今关押在水牢。」秦翊低声回道。
「什麽水牢?东宫何时有这个东西?」行歌不解。
听了秦翊叙述,才知道行风这几日命人造了这件折磨人的玩意。行风令人在地面上挖下直立竖井,深约两公尺。以石堆叠成井,上头盖着铸铁栅,铁栅上挖了个圆孔,只露出头部。犯事者若不想将头悬吊於铁栅上,只能紧紧抓着铁栅,手臂弯折久了,手指、手臂都不能伸直,等到人拖起来时,不论死活,都废了。
行歌虽有些惊讶行风的手段残酷狠戾,但此时她失心冷恨极,对於任何责罚麻木不仁,仅仅挑了眉。
芯儿臀上有伤,又让行风囚於水牢,这不是摆明着折磨吗?行风真狠了心,就算没打死芯儿,也是打算凌迟致死。只因为芯儿故意告诉自己静儿的去处?芯儿又为何急着藉自己的手除去静儿?其有什麽事瞒着她?
那时她气急攻心,没那麽多时间思虑,现在身边清静了,仔细想想芯儿,倒有些怀疑起来。
从行歌入宫芯儿便跟着服侍,在行歌还没熟悉东宫时,芯儿便领着路带着她至含娴殿,冲撞了正与奉晴歌燕好的太殿下。难道她会不知道太殿下身在含娴殿?是否蓄意让她撞破此事?
接下来行歌与太冷战四个月,雁忽然遭人袭击,消失无踪,事事都靠着芯儿服侍,太寿宴芯儿说是因为奉晴歌之令调离她,也才有了媚药事件。
那时她与行风呕气,也没多问,更未坚持芯儿留下,但现在细细想来,何以一个奉侍姬能够调动太妃身边人力?若不是内贼通外鬼,已达成协议,她又怎会着了道?还是芯儿在想尽方法脱了干系?
那日在回廊上再次与行歌相遇,芯儿自承调离行歌後负责洒扫及为局宫人备膳,一个八品女官何须委屈至此?不就是为了让行歌心软,顺利回到了她身边罢了。那她求的是什麽?行歌真心怀疑起来,才发现芯儿破绽百出,而自己以前却是轻忽大意,毫不察觉大难临头。
「雁,」行歌侧头看了雁一眼,肃然问道:「出宫那日袭击你的可是芯儿?」行歌之前就曾想过,雁是行风暗卫,哪里如此容易受到袭击?若遭人袭击必是相熟之人…
雁抬起头,双眸有着幽光:「是
「为何不说?」行歌眼神陡然迸出火花,凌厉地瞪视着雁。
雁第一次见到行歌眸光如此锐利,心里有些异样的感受,低眸小心翼翼说道:「…当时奴婢後脑受重击,失了记忆,後来一直派在娘娘身边暗护卫,知道芯儿回娘娘身侧服侍,太殿下才令…」
「住口!」行歌打断了雁的话语,不愿再听下去。「所以,你们就瞒着我让芯儿在我身边走动?!」
行风的个性内敛,凡事以逸待劳,善於等待。留着芯儿,八成是怀疑她是细作,虚以委蛇,引出幕後藏镜者,至末了才会反将一军。
可是…她却是那个饵!
行风自认为可以保全她,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芯儿恐怕一开始就打算引她们俩人夫妻阋墙。甫入宫,接连事端,行风不会有时间知道芯儿在她身边做了什麽、说了什麽,更不会知道後面会有这麽多事,致使两人失去嗣!
以水牢手段凌迟芯儿,仅能发泄怒气,却已太迟!
但芯儿一个孤女进宫,无依无靠,仅能靠自己力量往上爬,又为何要害她?难道已与其他皇女串通好了?可是,太殿下一直是楚魏帝属意的储君,芯儿在东宫服侍,特别调来她身边,根本不需要与其他皇女联手对付太,若是精明些,不如依靠太与太妃,等待太妃有朝一日登上后位,不是比起那些要夺位的皇女更可靠吗?
行歌思虑之後,心里有了定见。
「为我更衣备软轿,我要见她。」行歌冷声喝令,由浴盆缓缓站起。
秦翊与甯玥搀扶依旧有些虚弱的行歌出浴盆,忍不住问:「娘娘,你的身堪得住吗?」
行歌无语,眼眸只有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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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之所以可怕,不仅仅是泡在冷水里失温,而是设置於毫无庇荫之处。芯儿泡在里头一晚,已全身冰冷僵硬,却又在朝阳升起後,於酷暑受着头脸晒烫之苦。铁栅受热炙烫,烙着她的脖颈,都已脱了一层皮。她的手指紧嵌着铁栅,意识开始游离,频频梦见初入宫时的自己嚐尽苦楚,只为活命。直到获取太妃信任,得以掌握东宫局宫人,却又因机关算尽,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气力耗尽,心知自己大抵撑不过今晚,即使现在就想放弃,却又因手指紧握铁栅而麻木弯折,无法张开,想要自尽也不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深刻体会太殿下的狠毒。
直到一道淡红色阴影遮住了艳阳,她才微微抬起头。
华盖的遮荫落在了芯儿身上,行歌一身红装乘着软轿,任由宫人簇拥来到水牢前。行歌吩咐宫人一盆冷水由芯儿头上浇了下去。阳光晃得芯儿眼花,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看清楚来人。
行歌容颜在鲜红色的宫装显得更为苍白,墨色的瞳仁带着寒意与莫测的情绪,凝视着她。
「娘娘…冤枉…」芯儿唇瓣乾裂,舔拭了唇边的冷水,张口却依旧音哑如鸦叫,难以辨识。
「你对得起我吗?」行歌只问了这一句。行歌虽不知芯儿到底做了多少恶事,但芯儿也不知道自己查出多少,这句话不过是心战罢了。
果然这句话听到芯儿耳里有如雷殛。她的身体震了震,脖颈再次因她挪动身触及铁栅,烫得她张口喊叫,却喊不出声音。
芯儿望着行歌,心里有些害怕,行歌与以往的语气态度大大不同,没了那丝温暖柔情,全身飘散着的是悲哀、怨忿与冷情。芯儿不知行歌知晓多少她所作的恶事,行歌来到她面前难道是要兴师问罪?要让她再更加痛苦?不如一刀杀了她吧?
「娘娘…我不是有意伤害嗣的…」芯儿张口哀求道:「若是娘娘觉得都是我的错,那便一刀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话虽然这麽说,她还是希望可以活下去。太妃来看她,表示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以太妃的个性,只要哀求她必会软心,自己一定会有生路。
行歌瞅着芯儿一脸痛苦,但芯儿肉体上的痛楚,哪里比得上自己身心的伤痛?行歌摆了摆手,示意下轿,由秦翊掺扶,一步步来到芯儿面前。
「求生与求死,孰难孰易!?」行歌俯身捉住芯儿的发丝,让她仰头向着自己,似笑非笑地说:「不过一夜,你便受不了,那我这几日的折磨,又算得了什麽?」
「娘娘…不是我…我没有下毒…我也没有下媚药…我更无意让您滑胎…我只是…」芯儿抖着声辩解。
行歌闻言沉了脸,芯儿不提也就罢了,如今提了反倒是让她更加不悦,扯紧芯儿的发丝,杏眼微眯,说:「你只是如何?只是想藉着我的手除掉静儿?静儿捉着你什麽小辫,说来听听。」
「娘娘…」芯儿暗惊行歌咄咄逼人,已不再是那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太妃。但她不敢说出真相,就怕说了,真的魂断在此。
行歌也没等芯儿回答,又问:「芯儿,我待你不好吗?」
芯儿触及行歌探问的眸光,原来那个温润的女,如今眼眸只有伤痛与怨恨,心虚地垂眸,呐呐地说:「好…极好…」
「那为何如此待我?你敢承认你没有联合奉晴歌算计我?媚药一事,你刻意离去,换了一批奉晴歌的人,难道你毫无关系?」行歌语调转厉,眸光炯炯如火焰
105 生死为饵,忠字轻如鸿毛[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