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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1/2页]

该隐权杖 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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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努埃尔的故事要从巴克乌镇说起。
      巴克乌镇,曼努埃尔的家乡。小镇位于罗马尼亚东部,比斯特里察河畔,它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十五世纪初。
      1805年。他独自来到这世上,他的母亲在产下他之后不知去向。一位老妇人在干草垛中发现了他,为他取名曼努埃尔并将他抚养长大。
      有关于他母亲的流言蜚语曾像蒲公英一般四处飘着。
      在他九岁那年,那位养育他的老妇人因病辞世。自此,曼努埃尔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年复一年。年幼的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乞讨于烈日之下,啃食丢弃的食物,蜷缩在寒夜之中。
      大自然的刻薄远不及人们眼神中的冷酷。当曼努埃尔走过一条街道时,他的耳后总会传来肆无忌惮的非议。他时常遭遇同龄人的捉弄,因为他的衣衫破烂的有些夸张。那些孩子向他投掷石子和菜叶之后,人人都有家可归。而他只得凄恻的站在原地,望着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孩童推开一扇扇迎接他们的家门。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曼努埃尔时常来到比斯特里察河畔。郊外廖无人烟,他会在河边俯身,盯着河面上那张脏兮兮且削尖的面容。在与那张晃动着的倒影四目相对时,他经常会问一些如此的问题。
      你是谁?有人喜欢你吗?你的未来会怎样?
      而身下那个随着水波来回摇摆的影子也会这般反问他。
      有一次他仿佛看到水中的倒影眨了一下眼睛,可他本人并没有眨眼,他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影子。
      曼努埃尔曾听一位僧侣说过,肉身之外尚有灵魂,当你足够专注时,你能感受到自身灵魂的存在。
      而那天,曼努埃尔明白,他饿的有些昏,他必须赶回镇上,挨家挨户的乞讨。
      ※
      六年后,比斯特里察河畔,曼努埃尔人生的转折点。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十五岁的曼努埃尔哼着小曲来到河边。自今年开始,他已不再靠乞讨维生,逐渐强壮的他找到了一份差事,尽管那是一份完全靠着出卖体力换取食物的差事,曼努埃尔仍旧显得很知足。在仓谷中,他的雇主会将他和一头毛驴轮流使用。
      比斯特里察河水上方的天空一碧如洗,曼努埃尔与以往一样蹲坐在河畔,他注视着碧绿河水中的影子,问着多年未变的问题。
      河的对岸,小丘交叠,墨绿色的草木间弥漫着白色的薄雾。
      曼努埃尔虔诚的注视着水中的倒影,他的思绪折回到多年以前。“僧侣口中提到的灵魂是否真的存在。”
      他不知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了哪片荒野。总之,触摸着冰冷的河水,他感受不到尘世的温暖,生无可恋。
      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扰了曼努埃尔。他回过头来,一个敏捷的身影从他背后一闪而过,向着西边的树林跑去。
      曼努埃尔一脸疑惑的盯着那个跑进树林的身影。那家伙光着脚丫,右手抓着一只鼓鼓的布袋,他穿着一条棕色裤子,上身套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衣。他腿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林中的乱石之间。
      曼努埃尔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继续对着河面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叫喊声掺杂着咒骂声从东边传来,是一些听不懂的语言,这些混在一起的声音预示着来了一帮子人,曼努埃尔惬意的午后时光彻底宣告结束。他转过头来,充满怨气的扫视着不速之客,身后那群奔跑的人来了个急刹车,他们齐刷刷的扭头盯着河边的曼努埃尔。
      出现在曼努埃尔面前的是五名男性,他们土黄色的皮肤有些干燥,好似穿越过一片沙漠而来。这些人穿戴统一,上身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脑后垂着一条及腰的细辫子。他们当中有两人将帽子摘下,大喘着气,朝脸上扇着风。
      曼努埃尔像是观察古董似的来回打量着这群人。这些人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匆忙的打量着他,又时不时的观察着附近的地貌。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向着曼努埃尔迈出一步,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面容有些发福。
      这个发福的男人指着自己的胸口对曼努埃尔说,“邱炎。”
      “邱炎?”曼努埃尔有些不确定的重复道,他的发音与这个男人的发音相去甚远。
      这个自称邱炎的男人稍显迟疑,他点了点头,他以为曼努埃尔听懂了他的话,可是在他又说了一番询问的话后,他才明白,对面这小家伙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谈话陷入尴尬的处境中,曼努埃尔与这群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从东边跑了过来。
      长袍马褂的人群盯着这个阿拉伯人,他们爆发出一阵责备的声音。那个阿拉伯人来到这些人面前,他双手合十,不停的道歉。
      身穿长袍马褂的人群挥手表示原谅,他们盯着面前的阿拉伯人,又指了指曼努埃尔,从他们讲话的口吻大概可以猜出,他们在催促这位阿拉伯人赶紧做点什么。
      曼努埃尔倍感意外。这个阿拉伯人似乎听懂了马褂们说的话,他朝着马褂们点了点头。
      阿拉伯人急忙来到曼努埃尔身前,他用罗马尼亚语开口讲道,“你好,我叫赛米尔。”
      曼努埃尔很是意外,他冲赛米尔点了点头。
      赛米尔没有留出时间给曼努埃尔做自我介绍,事实上曼努埃尔也没打算自我介绍。赛米尔紧接着说,“我是这些中国商人聘用的翻译。”他指着身穿长袍马褂的五个人,“一个混蛋抢了我们的钱袋,他光着脚,穿着一条棕色的裤子。我们一路追到这里,你见到他了吗?”
      曼努埃尔想起方才那个腿脚麻利的家伙,他回想起那家伙手中拎着的袋子,“原来是个盗贼。”曼努埃尔咕哝道。
      那个阿拉伯人两眼放光,他赶忙问道,“你看到他往哪逃了对吗?!快告诉我们!”他扭头瞥了一眼附近的山林。五个身穿长马褂的中国人也都焦急的围了上来。
      曼努埃尔有些迟疑。
      “请告诉我!?”赛米尔央求道。“我们会付给你报酬。”
      “我不需要报酬。我可以带你们找到那家伙,只要他真的是个贼。”曼努埃尔说。
      这次轮到赛米尔惊讶,他远离家乡,跟着这帮中国商人走南闯北,报酬是他工作的动力。而眼前这名罗马尼亚少年看上去并不富裕,却对报酬嗤之以鼻。他遗憾的瞧了一眼曼努埃尔,转过头面对着邱炎,他用汉语说,“这家伙不要报酬,只要真相。”
      邱炎开怀大笑,他上身前倾,对着曼努埃尔拱手作揖。他又对赛米尔说,“告诉他,我们会把贼交给当地执法官处置。”
      赛米尔将邱炎的话原封不动的译给了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将视线从这个阿拉伯翻译的白色长袍上移开,又看了一眼邱炎。他转过身,朝着西边的树林跑去。
      曼努埃尔边跑边回头对着身后的家伙们喊道,“快点!那家伙跑不掉的,一处峡谷挡在了西边,那是条死路。”
      ※
      太阳快要下山时,这群中国商人跟随者曼努埃尔。他们一路向西,山林开始向着前方收缩。穿过一片杉树林后,一行人来到一片开阔地。再向前就到了悬崖边,他们在崖壁下发现了那个光着脚丫的盗贼,那盗贼躲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
      盗贼一脸的沮丧,他眼神凶狠的瞪着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迎上盗贼的目光,这使他想到了另一个混蛋,他的雇主。同样凶恶的眼珠子。
      “糟糕!”曼努埃尔大喊道。
      赛米尔和中国商人正在检查捆绑盗贼的绳索,他们被曼努埃尔的喊声所吸引。
      邱炎和赛米尔交谈了两句,赛米尔朝曼努埃尔投去疑惑的目光,“哪里不对劲吗?”
      曼努埃尔慌忙转身,他大声说,“把这家伙交给执法官!”留下这句话后,曼努埃尔朝着树林奔去。
      曼努埃尔本该在下午三点前回到仓谷工作。当他赶回仓谷时,天已经黑透了。雇主养的那头驴还未卸下套索,它卧在石磨旁,口泛白沫,时不时的抱怨几声。
      看到曼努埃尔怯生生的站在仓谷门口,雇主憋的脸颊通红,他握着皮鞭,走上前来,指了指那头驴的屁股。“顾客给了我钱,让我天黑之前磨完这些稻谷,而你迟到了一个下午!”
      曼努埃尔不敢做声,他低头注视着雇主手中的皮鞭,那条皮鞭与雇主大腿一般粗的胳膊相比简直就像是头发丝。
      雇主的鼻孔和耳朵仿佛冒着白烟,他愤怒的咆哮着,“看看这头累死的驴!”
      那头趴在地上的毛驴似乎是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它弹动着前蹄,发出一声哀嚎,它的驴脑袋倒向一侧,再也没有挪动过。
      “老天!”雇主粗厚的嗓门就要喷出火焰。他将皮鞭沾湿,重重的挥打在曼努埃尔身上,一直到他累的胳膊发酸,他才停止对曼努埃尔的抽打。
      在雇主停下手中的皮鞭之后,曼努埃尔痛苦到发不出一声哀嚎,他像一块被野狗撕咬过的肉,瘫软在生硬的地面上。
      雇主丢下手中的皮鞭,他看都没有看曼努埃尔一眼,只是朝着曼努埃尔吐了一口痰。他来到累死的毛驴面前,蹲下身来心疼的抚摸着毛驴的肚皮。他低声咕哝道,“我辛勤的毛驴啊。”他眼神悲伤,这种悲伤的神情不到片刻便转为欣喜,他表情得意,“好在你的皮和肉都能卖个好价钱!”
      雇主解开毛驴的绳套,他拖着毛驴走出仓谷。当他熄灭门口的火把时,他转过身对着黑暗中的曼努埃尔冷冷的抛下一句话,“给我滚出这里,不要再回来!”他可不想承担这小子的医药费,执法官才不会理会这毫无身份地位的孤儿。
      “现在!滚!”雇主扯开嗓门喊道。
      曼努埃尔蜷缩在黑暗的仓谷中,他嗅的到遍布全身的伤口所散发出的血腥味,他的鼻涕和泪水早已风干。他忍受着火辣辣的疼痛,艰难的爬向仓谷出口,他的雇主才懒得帮他一把,哪怕是将他像条死狗似的扔出仓谷。
      曼努埃尔缓慢的爬着,当他爬到一半时,盯着半开着的门缝,有道月光照在门口。身处漆黑一片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
      在白天,他做了一件好事,帮助商人找回了失窃的物品。在夜里,他却遭到了一顿毒打。
      “这就是回报?”黑暗中的曼努埃尔笑了,他是在嘲笑自己,终究是个乞丐。有口饭吃也难改卑贱的身份。
      他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卑贱的灵魂。
      ※
      黑夜有治愈疼痛的力量,而白昼又让伤口复发。
      昨夜,曼努埃尔爬出雇主的仓谷,他试着行走,又不断的跌倒,他身上披着的是他仅有的一件完整的衣服。此刻看来,这衣物更像是被剪出血的人皮。
      又做回了乞丐。
      夜晚的巴克乌街道冷冷清清,曼努埃尔跌跌撞撞,他尽量避开有灯光的地方,听到脚步声,他便会躲在角落中等待那些声音远去。
      曼努埃尔又累又饿,皮鞭留下的伤口燃着火焰。
      在一条背街中,曼努埃尔遇到了一个瘫软在地的醉汉,醉汉喝的不省人事,手中握着的酒瓶向着一侧倾斜,淡黄色的液体从瓶口滴出,散发着一股樱桃味。
      曼努埃尔来到醉汉身旁,他捡起醉汉丢在地上的食物。那是两片夹着熟肉的面包,他缓缓的咀嚼着。下咽时,他感到口干舌燥,于是他又掰开醉汉的手掌,取出酒瓶,喝下半口樱桃酒。
      十五岁的曼努埃尔从未有过饮酒的经历,吃别人丢弃的食物倒是习以为常。他咽下樱桃酒,吐着舌头,皱了皱眉眉头。他感到暖和许多。
      曼努埃尔离开醉汉,遍体鳞伤的他找到了一处堆满杂物的胡同,他忍着疼痛,靠着墙壁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疼痛将曼努埃尔唤醒。他打了个喷嚏,身体的抖动揪起另一阵疼痛。他来到下一条街道睡下,没过多久疼痛又将他唤醒…
      这一夜,年少的曼努埃尔不知在漆黑一片的巴克乌镇挪了多少次窝,每一次被疼痛折磨醒来,他都要试着活动一会儿,行至下个地点,才能找回倦意,继而睡下。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小镇东部广场。他靠在广场的水池旁,一觉睡至天亮。
      ※
      恍惚之间,上方传来鸟儿欢快的鸣叫声。清晨的风扫过巴克乌镇东广场,睡梦中的曼努埃尔一阵颤抖,他本能的缩成了一只刺猬。
      曼努埃尔还在沉睡,朦胧之中,他听到了窸窣的交谈声。紧接着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闯进了他的梦乡。铃铛声绘制出一个新梦,他梦到一群牵着骆驼的中国人,那些骆驼驮着重物,迟缓且有力的穿越着座座沙丘,它们脖子上系着手掌大小的铜制铃铛。
      铃铛声仿佛飘出了曼努埃尔的梦境,飘进了这座广场。窸窣的交谈变成嘈杂的对话,曼努埃尔被苍蝇般的嗡嗡声吵醒。他睁开双眼,他的四周站满了男男女女。
      驼铃的响声消失了,曼努埃尔听到一些比马匹还要有力的动物换气声,就在这一排排人墙之后。那里正是东广场的演讲台。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宛如石化一般。这一夜,除了伤口的疼痛之外,他全身都变的僵硬。
      曼努埃尔踮起脚尖,他顺着人们盯着的方向望去,那些挡在身前的人们个头都高过他,他什么也看不到,这里和演讲台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一个洪亮的声音盖住了广场上嘈杂的议论声,那声音命令大家保持安静。人们逐渐安静下来,大家像海浪般向着演讲台方向收缩。
      那个洪亮的声音来自巴克乌镇的执法官安格尔,他领着数名衙役站在演讲台上。曼努埃尔的目光越过前排民众的头顶,他看到了一台绞刑架的顶部。
      原本安静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个家伙被押上高台。人群中传来部分妇女的低声祷告,一些抱着孩子的男人用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孩子的眼睛。
      执法官安格尔身材瘦高,他面似秃鹫,穿着一套黑制服。他高亢的宣布,“他犯了盗窃罪!”
      人们愤怒的挥舞着拳头,祷告声也停止了。
      曼努埃尔挤过人群,来到前排,他认出了台上将要被处以绞刑的家伙。那家伙光着脚丫,穿着一条棕色的裤子,两个衙役用黑布袋套住了他的脑袋。
      “执行!”安格尔简短的说。
      套在窃贼脖子上的绳索勒紧的一瞬间,民众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曼努埃尔淹没在喧闹的人群中,他的内心十分矛盾,甚至有些愧疚。他又想起了昨天傍晚那个窃贼怒视他的眼神,想起了昨晚回到仓谷后那顿暴打。
      “若有更好的选择,谁会成为一个窃贼?”曼努埃尔的脑海中回荡着这样一句话。
      安格尔又开始讲话了,声音仍旧洪亮,“下面是一个好消息!”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安格尔接着说,“看那边!”他指着广场北侧,“中国商人为我们带来了茶叶和丝绸。”
      安格尔停顿片刻,似乎是有人提醒了他一句,他补充道,“没错,还有瓷器,大多是一些配套的茶具!价格公道!”
      话音刚落,台下的民众开始交头接耳,曼努埃尔听到他近旁一位穿着绿袍的妇女说道,“安格尔老爷又收了商人什么好处?”
      “那是规矩。”另一个女人回应道。
      绿袍妇女翻了翻眼珠子,咕哝道,“梅拉,我知道,你女儿嫁给了安格尔老爷的小儿子。”
      “那有什么不好?”名叫梅拉的女人说道,“你儿子上个月和人打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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