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茶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开到茶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花。
花季中最后的花终于开了，那一片铺天盖地的苍翠粉色席卷而来，如片片滑嫩可爱的胭脂玉在晴天清风之下摇逸。
一片碧绿粉色中尤其显眼的黑发在一袭风中飞舞了起来，独臂的男子仰头看着这一片起伏的花海。他的眉眼此刻安详非常，他伸手，轻轻将手中那一朵抛开。
回头，看着斜空的落日，阳光落进他墨色的眼底，在他瞳孔深处撒下点点的金光。男子看着落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目光恍惚。
花海外，一个老妇人慢慢地走近男子的身边。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连这么几步的路都走得巍巍颤颤。她浑浊的眼看着男子，流露出慈祥的目光。
她说，“仪南殿下。”
“啊……”沉浸在花海中的男子清醒了过来，仪南看着面前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妇人，这个一手带大了好几代皇子的妇人，“外面怎样了？”
“呵呵，还是在僵持着。不过我这个妇道人家也看得出这个城是守不住了。”妇人的脸满是皱纹，却依然显得那么端庄。
“那位可爱的小皇子要回来了……”她慈祥的脸微笑着看向大片的花海，说，“您要怎么做？”
仪南没有说话，他回头展望着这一片汪洋的花海。
“茶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一瞬间的恍惚，墨色的瞳孔沉浸成最幽深的颜色，微微跳动一下，又舒展开，他说，“花季，马上就要终结了。”
仪南的脸上显露出难得的感慨神情，“一切就要凋零了。”
妇人静静看着男子，看着男子失去的手臂。
她的眼底，有一抹心疼。
这个孩子，这个在她眼中依然是孩子的男人，同样是她看着长大的。
当年的一切，她有心无力，只能无奈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悬崖。
或许她应该庆幸，那个一笑有如光华的小皇子将他从悬崖上带了回来。
或许她应该惋惜，同样是因为小皇子，他才走到了今天这种退无可退的地步。
她站着，满脸皱纹，巍巍颤颤：“您……后悔么？”
仪南回头看着老妇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那阴暗的脸，却因为这一笑而柔和了许多。
他说，“你说呢？”
老妇人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仪南，然后，慢慢露出一抹笑。
“有一段时间，或许我后悔过，或许我也曾经恨过他。”黑发掠过仪南微勾的唇角，“为什么要如此束缚我？为什么如此的在意他？为什么要为他改变自己？”
“为什么，我要为了他把自己置于这样无可救药的田地？”
“闭眼睁眼，想到的都是他的笑……如果可以让他一直笑下去，如果可以让他这样笑一辈子……”
“这么想着我却又恨了起来……一切都在为他考虑，怎么都只想让他好，结果就觉得无法善待自己……他把我缚得紧紧的，我一点也……不，或许完全都不想去挣脱？”
“我想，如果没有遇见他，就不会去爱他，不会去在意他，自己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为他毁了自己的一生，何苦……”
“但是后来，我却发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爱他。”
“我爱着那个孩子……他的微笑，他的温柔，他的善良……还有他的悲伤……”
“我想宠着他，呵护他一辈子。”
“我想让他开开心心地笑……”
“我想让他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老妇人没有说话，她只是微笑着凝视着流露出温柔眼神的仪南，他温柔微笑的唇角，却流露出淡淡的苦涩。
“可悲的是任何一样我都做不到……恐惧着失去他的一天，所以胆子就越来越小……于是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于是就将一切的起因归咎于他的身上，认为他缚住了我，认为他害了我……其实都只是我自己……”
“我自己的心甘情愿，怎么能怨得了他。”
他闭眼轻叹。
“呵――或许这只是我自以为是而已。自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好，到最后却把他逼迫到如此的地步。我想保护他，却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
轻轻低头，仪南笑着，眼角溢出几许干涩，“或许对现在的我来说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还不够资格吗？”老妇人道，“您爱着自己的弟弟还需要有什么资格？更何况……即使他不是您的弟弟，我从来不认为爱一个人需要有什么资格。”
尽管如此的偻老，妇人的身子却从来都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曲。
“你也好，那孩子也好，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没关系的。”
“就算中途恨过也没关系，就算曾经怀疑过也无所谓……您是如此的深爱着那孩子啊。”妇人抿紧薄薄的唇，眼角的泪轻轻地落了下来，“所以没关系…没有关系的。”
妇人微微俯身，向眼前的人弯腰，如托付一切的庄重。
“那个善良的孩子，注定要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一次又一次被伤害……所以至少……”
妇人微微低着头，没有人看得清楚她的表情，只是话语中依稀泄露出一丝颤音。
“请您继续爱着他，请您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一点。”
“请让那个让人心疼的孩子知道，还有很多的人都在爱着他。”
“请让那孩子知道，还有许多人都在看他的微笑。”
“请让他知道，他的悲伤，会让许多人都感同身受。”
“请您……保护他，让他能继续笑下去。”
仪南没有说话，他走出那一片苍茫的花海。
对面，一队士兵气势汹汹的向这里冲来。他向他们走过去。他很清楚即将被攻破的城需要自己这个皇族之人做人质。他听得见身后的老妇人低声的啜泣，可是他没有回头。
有些事情，是回不了头的。
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了吧？
仪南仰头，看着那一片碧蓝的苍天。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彼岸花，究竟在哪里？
真的有黄泉之国吗？那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他抬头，眯眼，阳光在他眼底闪动起一片水光。
残，倒计时的生命，我是否还能再看一眼你的微笑……
夕阳落下，将整个大地都笼罩上一片血的痕迹。
大地在血红的夕阳下震撼着、轰鸣着。无数人类临死前的怒吼声震撼着天地。古老的城市在震动的大地上颤抖着，它的古老，它的高贵完全被一片血红所掩盖。
即使如此，飞扬着血腥和尘土的雅狄斯城在雅狄斯人的眼中，依然是不可侵犯的圣地。
雅狄斯的士兵们怒吼着、咆哮着向原本属于他们的圣地冲去，向那些玷污他们圣地的敌人杀去。
夺回自己的都城，夺回自己的帝国，夺回帝国的荣耀！
岂能任人踏贱自己的祖国？岂能惧怕敌人的刀剑？岂能放弃自己的家园？
命，就这么一条。可若是连家都不在了，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守卫在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再度打起了精神欢呼起来，因为他们圣女的到来。
拼命冲上城墙的雅狄斯人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再度发出了怒吼，只是这一次，是愤恨的、憎恨的的怒吼――因为那个被推在城墙之上暴露在光天化日的独臂男子。
“叛徒！”
第十二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