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铺着零创国过来的毡毯,是不用穿鞋子的。”
刘奢狠狠捅了常余一下。
果然前路全铺着花团锦簇的异域风情地毯,紫衣侍女领着二人又转过一处翠竹环廊,丝竹之声顿时清晰。眼前是灯火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楚翘溪,数十座凉亭悬跨溪上直到对岸,亭内坐了成宾客,亭间有曲桥相连,中间一处平台略低,四围彩绸装扮,丝竹之声便来自其上,五名优伶正戴着雉鸡面具在台上翩翩起舞。紫衣侍女将二人引到靠边的一座小亭内,先请二人落座,随即轻轻拍手,暗处转出两名素裙少女。
“二位公子,这是秦簪,这是怀璧,由她们两个陪着公子,我就先行退下了。”紫衣侍女说完娉婷行礼,转身回去。
秦簪修长玲珑,怀璧圆润内敛,相较刚才为自己浣足的青衣小婢,这两个女子容貌更加精致,气质更显高雅。常余一望之下便即手足无措,向刘奢望去,他倒是随意,起身朝二女一抱拳,“得蒙姑娘垂青,在下甚感荣幸,鄙人刘奢,这位是常余常公子。”
常余马上起身行礼,秦簪怀璧屈膝回礼,“刘公子,常公子。”
秦簪标致的脸上直挺的鼻子尤其俊美,微微一笑,眼波如秋水明澈,“二位公子请坐,今夜我和怀璧妹子陪伴二位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讲于我们。”
怀璧皮肤细嫩,脸型圆润,腮边酒窝尤显可爱,“二位公子是饮茶还是饮酒?”
刘奢假装斯文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以茶会友,善莫大焉,常兄你看呢?”常余略显拘谨,只是笑着点头。
怀璧再问:“这时节有上好的凝露、沉黄、胜麝,公子想尝哪样?”
“就凝露吧!”刘奢道,“凝露茶韵清新脱俗,当得上二位姑娘的资质。”
二女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旋即各端一盘回到小亭,怀璧先在桌上摆了四色精致果品与青瓷茶具,秦簪随即分玉指熟稔冲茶,浅盛四杯,秦簪为常余端上一杯,怀璧为刘奢端上一杯,接着再各取一杯,双手敬上,秦簪道:“夕霞朝露,美而易逝,得享物华,当在斯时,小女敬公子。”说罢掩唇微啜。
常余实实在在地将一杯茶喝了个干净,鼻息内缠绕幽幽茶香,胸腹间顿觉一片清明,刘奢在一旁看着直摇头,“粗鄙呀粗鄙,常兄这哪里是品茗,简直就是饮牛嘛!”说罢轻啜一口,双目微闭,似是十分享受。
秦簪浅笑道:“刘公子自然是得茶韵之悠长,常公子又何尝不得水韵之浸润,各取所需罢啦。”说罢坐在常余身畔,一阵幽幽香气传来,常余忍不住深吸了几口。
此时溪中央台上丝竹一顿,五名舞伶摘下面具朝众宾客谢礼,一色均是美女,台下叫好声鼓掌声不绝于耳。刘奢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锭二十两大银,交给身旁怀璧,怀璧起身接过,代舞伶谢刘奢赏,顺道谢了常余,令常余好不尴尬。他别过脸去,看到右边一顶凉亭下三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一人掏出一锭五十两大银,其中一人向常余这边瞅瞅,露出鄙夷的神色,常余更不自在,瞟向刘奢,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五女在台上八方谢礼后退下,台后又转出十名靓丽女子,身着绿纱,怀抱琵琶,弦声响动,众女翩然起舞,飘飘若仙。
秦簪介绍道:“这是咱们坊里新近编排的‘飞天梵音,还未臻纯熟,请二位公子指点。”
只见台上女子身姿婀娜,四肢极尽柔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透着十足的媚意。秦簪在一旁为二人讲解:“此舞的灵感来自才子邵尽秋诗作《梦九天玄女》其中的两句,‘风起妙音参差落,云开倩影缤纷来。讲述他黄粱一梦,与九天之上十位仙女邂逅的妙境,咱家姑娘自是演得仙女,待到妙处,满座宾客都会觉得自己是梦中的尽秋。”
此舞妙在十女不光要舞蹈,更要手不停指地在琵琶上拨弄,琵琶时而独语,时而合鸣,悠悠荡荡好似天顶来音,众女绿纱轻薄,灯光下堪堪可见妙体,直把常余撩得浑身燥热。忽然曲风一转,十女高低错落地飞将起来,背后隐隐可见极细绳索牵挂,众女飞天环游,引起座中宾客热烈的喝彩,舞罢,众客豪赏。
“飞天梵音”后是两首曲子,均乃佳作,常余品着清茶吃着点心,只觉人生从未有此夜精彩。秦簪忽然起身,向常刘二人道:“再下一个节目是咱家招牌‘水舞明溪,小女要去后台稍作准备,一会为二位公子献技。”
常余进坊不觉已近两个时辰,此时已过子夜,但他一丝困意也无,满身兴奋,待赏过一支扬琴曲后,溪中央突然传来喀啦啦的机关响声,众宾客欢喜声起,只他们营造的气氛便可知下边的节目有多精彩。
伴随着机关声音,舞台渐渐缩回岸边,自台后漂出上百盏荷灯,将溪面照得明暗斑驳。常余知道秦簪参演的“水舞明溪”就要开演,可左右看不到一名舞伶,丝竹也哑了声。正在纳闷,一声银铃响过,溪中央自底突然绽出一朵花,花瓣细长,一绽重又缩回溪中,常余揉揉眼睛,水中空有涟漪。忽而又是一声银铃响起,花瓣再放,此次变作三角之型,花瓣再沉,银铃再响,花瓣变作交织网状,到此,常余方才看明白,这花瓣的变化全是由潜在水中的舞伶的秀美长腿所组成。银铃响动渐快,花瓣变化更多,忽而一声钟鸣,水下翻出二十名舞伶,逐一展臂倾向溪面,如长龙入水。叮叮咚咚的旋律悠然传来,说不出得悦耳,但常余不知它来自何种乐器,水中舞伶应和着曲调,在溪中或沉或浮,或正或倾,穿着一色水靠,尽显窈窕身姿。常余努力寻找秦簪身影,可在水中根本无法辨认。水中舞伶时聚时散,有时三五戏水,有时成群游荡,一个个宛如出水芙蓉,一幕幕好似精灵幻化。常余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一个乡下青年何尝见过如此舞蹈,只觉天地间再无更美的东西了。水舞戏渐渐收尾,配乐越来越欢快,舞姿越来越灵动,在一个逐一跃出水面各送美妙身姿的动作后,乐声戛然而止,舞伶潜入水中不见。有不少新来宾客包括常余已经站起身来喝彩,一旁老客例如刘奢则坏笑地看着,十弹指过后,背后宏乐突然再次奏起,尴尬的新客面前,自溪中跃起舞伶,一柱溪水从她们嘴中喷出,不偏不倚喷到新客脸上,老客大笑鼓掌,舞伶入水谢礼,“水舞明溪”这才结束。
常余擦尽溪水,之前的尴尬给这玩笑冲得一干二净,也跟着众人欢笑,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找到秦簪,倒不是他眼力好,而是脸上那口水是秦簪喷的,常余在傻笑之时,脑中挥之不去秦簪鱼跃的倩影,待她更衣干发回到坐上时,常余都不知道又演了一个节目,他发自心底赞赏秦簪舞技,可双眼却不敢向她脸上望去。
常余将视线投向舞台,此刻一位红衫美貌少妇走上台来,先送了一个四方福,接着朗声道:“承蒙各位贵客抬爱,鄙坊蓬荜生辉。尹菩轩前一阵子身子不适,没法为各位贵客献声,今朝小恙方愈,紧赶着要来会会旧友新朋,今夜的压轴大戏就请尹菩轩上场。”
一提到“尹菩轩”,四下凉亭里彩声鹊起,秦簪看到常余迷惑的神情,解释给他。“常公子,尹菩轩是咱家的头牌歌姬,风月中人无人不知。”常余微微点头。
只见一侧曲桥上薄雾腾起,飘渺之中渐现一个窈窕女子,身着素色千层长裙,臂垂淡紫飘带,怀抱一把古拙的紫松木琴徐徐走来,宛如仙子凌波微步。走至一座莲台,尹菩轩娜娜行礼,继而把古琴放在台中琴架之上,自己跪坐下来。
常余仔细打量尹菩轩,只见柔光下的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级,略施粉黛便有倾国之姿,凝眉下明眸微张,眼角戚戚然似含悲色,愈显楚楚动人,朱唇轻启,贝齿半露,玉颈凝脂,肩锁清奇,较之身边的秦簪怀璧更胜一筹,无半分俗质,竟是透着一股出世的仙气。常余不禁多看了两眼,忽觉她有些眼熟,仔细思索,这绝美女子似乎与自己班上同学王因然略有神似。
尹菩轩左手三根玉指按弦校定宫商,右臂略抬,随即轻柔地落下,空灵的琴声随之悠悠飘入耳中。常余寻常听的都是筝胡琵琶,哪里能听懂琴韵,只是觉得这忽长忽短忽急忽徐的声音极是空灵。尹菩轩抚过半曲,朱唇微张,一曲《卜算子白鹭》应和着琴音放歌,淡泊纯至的古琴与出情和感的词曲本是疏途,当世从未有乐者将二者混合,而尹菩轩居然使二声和合如一,一琴一歌相得益彰,若非那股出世仙气,寻常乐人又怎可做到。
乐盲常余虽不通音律,但曲子好坏词境高低还是听得出来的,他此刻被琴歌深深地迷住,隐隐能感到词曲中白鹭啾鸣下痴男怨女的一丝凄哀。场内众人无不沉心于琴歌,竟未发觉在亭顶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数条黑影。
为首的黑衣人手臂轻挥,一人得令,足尖倒挂亭沿,倒挂金钟挺剑向座中一人后脑刺去,剑势迅疾,隐有破空之声,眼见座中人就要被贯穿脑颅,斜刺里忽然一指弹向剑身,只听得“铮”的一声脆鸣,来剑竟被弹弯,同时场上尹菩轩琴歌被惊停,宾客中已有人发出惊呼。
“什么人?”
一声暴喝,一名锦衣青年左掌横领,如护法天尊一般挡住座中人,右掌携排山倒海之势推向那名刺客。那刺客长剑弯折,右手虎口被震裂,看看掌到,发左掌击去,双掌相击,爆出一记闷响。刺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臂骨蓦地一挫,连胳膊带肩膀瞬时没了知觉,身子倒栽出亭外,躺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与此同时,凉亭另三缘又垂下三个刺客,仍是挥剑击刺座中人。锦衣青年也不回头,反手探到座中人后领,足下用力,一跃将其带出亭外。三剑刺空,交击出叮当之声。
再击不中,带头刺客知道遇到了高手,手一挥,七个黑衣人同时跃下,朝二人猛扑过去。锦衣青年展双臂左击右打,将身后人牢牢护住,刺客七柄长剑舞成七片白光,分上中下三路齐攻,那护卫伸指连弹,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一条腿携风裹沙,踢得七人无法近身,以一敌七,丝毫不落下风。
此时廊亭内已乱作一团,离着近的宾客早已躲得远远地,胆小者喉咙都快喊破了。红衫美妇一声呼哨,廊内转出四条锦衣大汉,各执长棍抡向刺客。为首黑衣人看到遴甄坊护院出动,恐怕迟则生变,自己从亭上飞身一剑直取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耳闻剑声朝右颈袭来,双掌正弹到另一方两柄剑身上,此刻回护不及,他并不慌张,借双手左伸之势,撩起右腿正踢到来袭剑身。来剑招数并未使老,刺客头领手腕翻转,剑尖一斜,剑刃贴着锦衣青年小腿直削而下。青年收腿成膝,往外一格,同时拧腰回手,对着刺客肘尖一掌劈去。刺客翻身躲过,剑藏腹中,再一吐,竟化作无数剑锋直刺青年。青年矮身让过锋芒,手往上托,直扣刺客脉门。为首黑衣人功夫高出其他刺客许多,剑影舞动成团,极尽变化,招招狠辣,全向青年要害处招呼。锦衣青年并不惊慌,双手在快疾灵巧的弹指与势大力沉的直拳之间巧妙转换,一对肉掌穿插在剑影之中,屡屡化险为夷。
二人这一对上招均知对方是高手,一招一式攻防拆解快如闪电。围攻的几名刺客正好腾出手来,三人趁机转到锦衣青年身后,准备继续击刺座中人,另四人已挡住功夫不弱的遴甄坊护院。
青年哪里肯教这三名刺客过得身去,他俯身一腿扫去,逼开三人,还了头领一掌,那三名刺客再上,又被护卫逼开。他独当强敌,但手脚毕竟有限,一颗心紧系着身后人的安全,唯恐哪个刺客捡了漏伤了身后人,那自己可担待不起。他边打边退,对身后人说句“快走”!身后那人也不慌张,先是缓缓退了几步,看看时机成熟便即转身跑开。
刺客首领见状欲挪身追击,却被锦衣青年七记连环掌牢牢缠住,只能呼喝手下去追。青年左冲右突全力拦阻,但还是有一名黑衣人漏过防线直追那人,青年再想去追,一时却被头领长剑牢牢黏住。
遇刺者显然也有些功夫底子,虽未和那刺客正面交手,但边绕着廊柱跑,边往刺客身上丢些酒壶水果,总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躲过透心一剑,瞬间一逃一追转到了常余所在的亭子。
刘奢早已吓得缩在怀璧怀里,二女也满脸惊惧地呆在座上。刺客好几剑都将要砍到那人身上了,可那人滑不溜湫,手中剑不是劈到廊柱上,就是刺到椅子中,还挨了那人几记酒壶水果,此刻心头早已起火,看看追上,一剑直削那人后颈。
那人探身低头,不想却被刘奢深得老长的脚绊倒。刺客一剑削空,眼见那人摔倒,心中一阵兴奋,举剑卯足了劲便往下砍去。
常余本被吓得愣在座上,眼看着身前就要血溅凉亭,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可”,他也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勇气,起身抬起光脚板,端端正正踹到刺客的屁股上。
那刺客一心只在遇刺者身上,毫无防备斜刺里突然杀出来一只大脚,脚力还不小,直将他踹出凉亭掉落水中。
刺客会水,在溪中提气重又跃回亭中,怒气更胜,挺剑向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的常余刺来。眼见常余身上就要多个窟窿,可谁知这一剑刺到半途便即停住,刺客仿佛十分惊讶。
常余眼睛一闭,等着生挨这一剑,然而身上非但没有什么异常感觉,更是听到“扑通”一声,睁眼看时,那刺客又重新摔落水中,这回却是被那遇刺人踹了一脚。
此时遴甄坊又有八名护院赶到,个个都是好手,为首黑衣人眼看局势逆转,再无心恋战,嘴里嘬了一声唿哨,身前挽个剑开锦衣青年,飞身上亭。众刺客也纷纷上房,被锦衣青年第一个击伤的那名刺客早已不知了去向。
楚翘溪里的刺客听到撤退命令心有不甘,但又不敢抗命,只好抬剑尖恶狠狠地指了指那人,又给了常余一个复杂的目光,之后转身游走。
护院众武师正想追击,红衫美妇高声喝道:“穷寇莫追!筛查院子,别有漏网之鱼。”话音刚落,竹丛后边里传来“哼”的一声,一条黑影随即飞出墙外。
众护院开始疏导宾客们离开,锦衣青年面色凝重地跑到遇刺人身边,连声询问可有伤到何处。遇刺人一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这边红衫美妇疾步赶来,神情慌张地问道:“三爷,您没受伤吧?”
“无妨,不必惊慌,只是被这位小友绊了一跤,磕破些皮罢了。”男子躲避得略有狼狈,但是神情平静,冲着怀璧怀里的刘奢微微一笑。
刘奢盯着那人看了几眼,突然翻身下拜,惶恐道:“颖王赎罪!”
被刺之人正是当今天子第三子——颖王高犁文,他微微笑笑,伸手扶起刘奢,“没想到穿成这样还是被人认了出来!”言罢转身对常余抱拳,“多谢这位小友仗义一脚,否则小王背上现在就要多个窟窿啦。”
常余本已受了刺客的惊吓,这一下好大个王爷居然对自己抱拳感谢,直惊得他呆傻在当地,旁边刘奢使劲儿一拽,这才知翻身下拜,但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友多礼啦!”颖王伸手扶起常余。
旁边锦衣青年沉声说道:“三爷,此处不宜久留。”
颖王点头,转身对红衫美妇道:“周老板,今日让贵坊多有损失,回头我派人来给你打点打点。”
周老板道:“三爷哪里话来,且不说今儿不关您的事儿,就是真碍着了,您闲来放的赏钱也够我这儿翻腾个五六遍了,还是请您先移步吧,安全为上!”
锦衣青年道:“周老板请头前带路,我们从后边走。”
周老板转身引路,颖王刚走两步,蓦地转回身向常余问道:“这位小友的名讳和住址可否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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