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梆响,侍女起床烧水,颖王妃睡得浅,已自醒了,翻身看看床榻内侧熟睡的颖王,轻轻撩开薄被下地,尽管动作轻微,在行伍中习练惯了的颖王还是醒了。
“让下人们准备吧,你贵为王妃,这些琐事还要操心?”
游云柔声道:“我侍候自己的夫君,跟王妃不王妃的有什么关系,才四更,你再睡一刻吧!”
颖王盘膝坐起,从身后环抱游云,“二十几年了,你日日如一,我又怎好意思让你辛苦,自己躺着偷懒。”
游云笑着推开颖王,“也不怕被丫头们瞧着。”颖王嘿嘿傻笑。
一众侍女端来热水和梳洗之物,游云示意放下,“你们下去吧,把早点准备好。”众人应诺离去,游云把面巾浸满热水,递给颖王净面,接着让颖王坐到绣墩上,自己拿过犀角梳为夫君理发。
“我是日日如一,可你不能日日如一,每晚都往我这儿跑,叫璇妹冷清着,这可不大好啊!”游云一边温柔地梳理着颖王的长发,一边柔声开导。
颖王闭目道:“你是正妃,她是侧妃,你是发妻,她是侍妾,于外于内有何不妥!”
“讲是这样讲,但你往璇妃那里去的次数也太少了些,这半年来你可是都在我这里过夜的?”
颖王纳郑璇时实有隐痛,她又一身大小姐脾气,总想叫丈夫哄着捧着,豪放洒脱的颖王哪里愿意伺候如此女人,少见一面都觉世界清静,但他对游云的感情可是没得说,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转而笑道:“获儿自有一众奶妈照顾,我也隔三差五去抱抱他,前两天还奶声奶气地喊爹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颖王轻抚游云手背,无奈地一笑,“都见别人家的婆娘抢汉子,没见过咱家的掌门人把汉子往外推的。”
“璇妃虽有些小性子,但一来为你诞下长子,二来毕竟是丞相之女,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多少也要顾及一下。”
当听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之语时,颖王眉头微皱、面色略显厌嫌。他十分看不惯首相伊梅骨的作风,而自己的老丈人虽然外表刚正不阿,但实则处处和稀泥,左右不敢在伊梅骨面前秉正守直,前不久更是应和首相罢免了自己军中大将石周龙,是以他也不怎么待见这个老泰山。颖王愠色一闪即过,随即转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不如现在就给荃儿和节儿添个弟弟?”言罢反手去搔游云大腿。
“没个正形,都往四十去的人了!”游云笑骂,把颖王双手拍开,“还有一事,前些日子和你说的选秀我已经张罗的差不多了,下月初四日子不错。”
“此事不急,我没那闲工夫,两个都顾不过来!”
“你是王爷,一正三侧现在仍缺两位,你膝下只有获儿一子,荃儿和节儿终究是女孩儿,不趁此年纪生儿育女,你想等到何时?非要在黄册上注我游云独霸着你高犁文不成?”
“只是苦了你啊!”
“我锦衣玉食的又有何苦处,你我夫妻十余载,你的心如何我不知道?我的心如何你不知道?”游云收回手掌为颖王盘髻,“昨天老远看到尹妹妹到府,本想留她叙叙话,但见你又发了脾气,是以没有留她。之前初遴秀女时,有名女子资质不错,倒与尹妹妹有些神似,虽说不是名门闺秀,但好歹有个司天监的吏籍,我觉得不错,特意留到内遴第五位,即便不选为妃,进府伺候也是不错的。”见颖王不置可否,游云续道:“尹妹妹有倾国之姿,兼富诗华文采,纳为侧室本是最好不过的,只不过……哎,真是可惜了!”
颖王轻叹一声:“旧事再莫提起,总之是我对她不住,如今唯有多多照料,希望她最终能有个好归宿。”
游云未再多言,梳好发髻后帮颖王穿好朝服,侍女端来早点,二人简单吃了些,颖王起身上朝,临走时对她道:“朝会后我有些事情要办,下午你带郑璇和孩子们早些入宫,先去母后那里请安,我办完事直接入宫。”
游云点头,送颖王出门。颖王来至狐牙胡同府门口,一众侍从已然等候,缪成牵过踢雪乌骓,颖王上马,东行直向皇宫而去。
曙光熹微,承极殿内紫金瑞气流转,百官山呼万岁,三相领衔文东武西分列两侧,太子与颖王立于御座之下,黄龙帝小恙初愈,神情略显疲倦,但不掩至尊天颜,此刻面南而坐,听取诸般朝政。
礼部尚书袁成帆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贲曳关来报,杨铿出使北域归来,携忒渠使臣已经入关,预计九日后到达京师。”
宣德公王廷出班奏道:“禀陛下,听说杨使带回的不止忒渠使臣,更有北域奇兽‘英招。”
黄龙帝问道:“‘英招是何物?”
王廷回道:“臣也是耳闻,据说此兽人首马身,可通人语。”
黄龙帝眼睛一亮:“天下居然有此奇兽?”
户部尚书车究极奏道:“微臣近日于坊间听说,西北民间流传蛇尾人身的‘伏羲现世之说。”
黄龙帝坐直身子,向百官问道:“都说异兽现世必有祥瑞,此话可当真?”
袁成帆道:“如今清偃、百姓富足,陛下励精图治方得煌煌盛世,威德及远更收四夷宾服,英招一兆当是天降嘉慰之祥瑞。”
黄龙帝面露得色,微拂须髯。
班末站出司天监丞云大山:“启禀陛下,臣近日仰观天象,有孤星冲犯“无极”,史籍上从未录有此种情形,然则但凡有孤星出现,世间必出妖孽,陛下不可不防!”云某身兼御史之职,秉性刚正,说出来话不管不顾,虽忠直,却不免有失圆融,黄龙帝刚刚挑起的兴头被一杯凉水浇个稀沥,不由得面色一凛。
袁成帆最善体察圣意,急忙斥道:“云御史切莫危言耸听,‘伏羲乃太古神人,‘英招乃异域奇兽,此二者都是祥瑞之兆,恐怕和你这‘孤星冲犯大相径庭吧?”
云大山瞧也不瞧袁成帆,将脖子一梗续奏道:“微臣才疏学浅,亦对此孤星不甚明了,但孤星冲犯之事史上有可鉴之实,远的不说,近者有百年前七星之祸,前朝又逢妖人乱世……”
司天监归属礼部管辖,云大山却仗着御史的身份五次三番在朝堂之上与己作对,袁成帆怒从心头起,喝阻道:“云御史此言悖谬!前朝横征暴敛人心尽丧,引得天下豪杰群起逐鹿,我朝高祖皇帝承天而动,平皮松定南广,十年一统江南,此等伟业难道是得妖人乱世之利?那天下分崩就不是前朝废帝的错喽?”
云大山毫不退让:“袁尚书差矣。妖人乱世是人心思变之表象,孤星冲犯是上天给予世间的警示。前朝废帝失德,近奸佞远贤良,百姓怨声载道,上天方降孤星之兆,然而废帝不仅不以此兆为忤,反而变本加厉刮削民本,以致有妖人乱世,天下纷争。”
袁成帆冷笑道:“那请问云御史,这孤星冲犯是预兆当今失德啊?还是明指满朝文武谁是奸佞?”
这话说得很重,云大山不禁沁出一背冷汗,正想着如何辩解,丹墀上已然惹烦了黄龙帝。
“都住口!”黄龙帝厌烦地摆摆手,“你们一个个都是国家栋梁,找些事就斗口,成何体统!”皇帝转头看向太子,“太子以为此事如何?”
高耕武出班答道:“回父皇,祥瑞之事儿臣已然听说,前些日子着人到解洲兰台,确实查到历朝异兽献瑞的记录。另外桂王出巡北境边防已然见过此兽,曾飞鸽传书给儿臣,上边有他自己描摹的英招相。”高耕武与高犁文相貌颇为相似,只是身材略胖,脸上少了英豪之气。
“果然还是孩童性子,改天你把他的画儿拿来给朕瞧瞧。”黄龙帝面露喜色,转头问颖王,“颖王以为如何?”
颖王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此事。”
黄龙帝诧异道:“你身边那么多奇人异士,祥瑞之事居然不知?你回府可得多嘱咐嘱咐,莫要食禄不为!”
“儿臣身边之人不敢称奇异,都是些文人墨客罢了,儿臣闲来只是与他们吟诗作对、饮酒高歌而已。”
颖王自中毒一事后已深藏锋芒,牢记潜龙勿用之戒。太子斜瞥一眼颖王,微露幸灾乐祸之色。
黄龙帝转脸问三相:“三位宰辅是什么意思?”
首相伊梅骨身材矮胖,须发油黑,嘴角始终上扬,双目眯着倒似浅笑一般。他一直听着朝臣议政,自己没说什么话,见皇帝问到自己,他先呵呵一笑,接着转问亚相郑聪与季相倪辩庵。伊梅骨在民间有个诨号“一媚骨”,指其对上迎合圣意,不惜耗动民本,然则此人颇工权术,当朝十载,只要是威胁到他地位之人或政见不合之人,他都用尽各种手腕加以打压,他一人稳坐十年首相,前前后后被排挤走了九人,百官中受其迫害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如今能在伊梅骨身边共处之人,若非曲意迎合之辈,便是明哲保身之人,倪辩庵属于前者,郑聪是后者,二人哪里敢有自己的意见,忙不迭把问题推回伊梅骨那里。
伊梅骨略谦几句,回皇帝道:“臣愚以为,异兽献瑞之事为末,宣抚北域之事为本,杨使应于八月十四到京,陛下若有意亲见异兽,不如携忒渠使臣在中秋佳节赴逍遥池偃洲星月坛祭天,一则应吉兆以醮天,二则给予忒渠助祭之位,使其感受天朝鸿恩,三来也可提领百姓欢度团圆佳夜。此外,民间传说伏羲之谈可不去探究,但孤星冲犯兹事体大,司天监需详加留意,一有结论立刻上奏。”
黄龙帝道:“还是伊相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退朝后,云大山闷闷不乐,独自向宫外走去。他和顶头上司袁成帆素来不睦,二人一个耿直一个阿谀,相互看不上眼,多次在朝堂上争执,今日孤星一事明明自己占着理,却被袁成帆七拐八拐将屎盆子扣到了自己头上,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听得身后有人呼唤,他迟迟转身,见是好友御史涂若伏赶了上来,云大山问道:“涂兄有何贵干?”
涂若伏微微气喘,伸手指了指白炽的日头:“快午时了,走,请云兄喝酒解闷。”
云大山微嗔:“涂兄可是笑话我狼狈?”
涂若伏反问:“涂某可是幸灾乐祸之人?”
云大山一乐,二人并肩出宫。
涂若伏引着云大山走街串巷,不久来到西市,老远便能听到人声鼎沸、车銮马嘶,此时正是市口,车来人往扬起薄薄浮尘,使得一趟长街望不到头。西市东头尽是大商铺,伙计们操着各行俚语出出进进颇为繁忙,道边停满装卸货物的大车,骡马阵阵喷鼻。一列驼队銮铃清脆,驼峰两旁驮满鼓鼓囊囊的布袋,显是方才入京,领队的都是金发碧眼之人,穿着古怪,装饰复杂。市中大道两侧密布二三层楼的小店面,宫中与官府的采办、地方入京官员是这里的主要宾客,他们都是直冲着奢侈器物去的,另一部分顾客主要是平头百姓,往来穿梭淘些京外境外的稀罕玩意儿,更有众多穿红戴绿的少女穿梭往来,一股脑奔着西域来的脂粉香料而去。市西头多是酒楼客栈,其外朱红匾额高悬,茶酒香气飘逸。将近饭时,食客渐多,小生意人已在路边挑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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