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跟他们说了,这是韩国货,不是rb货。你说,他们连这都分不出来吗?”便利店店长不住地说。
小刘用力压着店长脑袋上的白色毛巾。毛巾上渗着血迹。他说:“店长,你少说几句吧。他们哪会跟你讲道理呀。”其他店员或坐或站,个个唉声叹气,他们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店里一片狼藉。五颜六色的零食被踩得一塌糊涂,饮料罐子散落一地。几条芥末被踩爆了,呕出半管绿油油的膏来。冰柜翻倒在地,玻璃门上有数道可怕的裂痕,像是好几张蜘蛛网。货架子被人踹得变形,花花绿绿的货品落在周围,地上满是碎渣子和五彩斑斓的液体,滑溜溜的。
“这……怎么回事?”曹野走进便利店,见此情形,他瞪大了眼。仅仅一天不见,这里就这幅鬼样子了。
“你们都怎么了?”他见到大家的伤势,紧张地问。
店长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把头扭向一边。小刘忙道:“店长别动,止血呢!”
“曹野,还好你来得晚,不然你也得挂彩。”小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还被肿了一大块。
店长憋不住,他有太多话想要倾吐。于是他忍着痛告诉曹野,早上有一伙怪模怪样的年轻人,一个领头的红发卷毛,带着一群跟班,闯进店里。
“他们东找西找,说要反日。我一琢磨,嘿,今天不正是九一八吗?那时候我就觉得大事不妙了,我看他找到韩国货的柜子,他就大喊,抵制日货你们不知道吗?我说,知道,知道。他也没管我,一棒子下去,就把东西给砸地上了。”店长激动起来,“我跟他说,这是韩国货,上面是韩文,不是日货。结果他指着韩文说,你当我没文化?然后他们就砸起来了,我上去劝他,还挨了他一棍子,打在这里。大家看不过眼了,都围上来了,可他们有武器,铁罐子,木棍子,他们动手了,下手真他妈重!”
小王听着听着,抽泣起来:“等我哥出来了,我让他们好看,让他们好看!”曹野知道,他哥还在牢里,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
“还抢了不少东西,损失大了去了。”小刘补充道,“他们呀,抢了东西,好像还要去别的地方闹,你听。”
曹野侧耳倾听,似乎确实听到什么。在远处,呼天抢地的口号声阵阵压来,虽然隔着玻璃,却像低音鼓一样,一下一下,重重地击打在大家心上。
早上出门时,曹野就觉得奇怪。街上的人比平时要多,而且东聚一团,西凑一堆,手里拿着旗子、棍子、胶带,兴高采烈地嚷来嚷去,就好像要春游的学生一样,原来是要搞反日游行呀。
店长朝小刘摆摆手,自己接过了毛巾。他按着毛巾,走到柜台里面,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曹野。他苦着脸,对曹野勉强一笑,说:“昨天,那个老太婆的事儿,你受委屈了。这是抚恤金,不多。多了,我这个权限,也没法批不是吗?拿着吧。”
曹野愣着,不知该不该接。
店长将信封塞进曹野手里,自嘲道:“我昨天还说,店里出了小风波,就要第一时间解决好,安抚好,以后就不会有大风波。大家还夸我英明呢。现在呢,超级大风波,还就这么来了!你说好笑不笑。”
一股内疚油然而生。曹野拿着信封,望着伤痕累累的店长,一时不知说什么。昨天的事儿,确实不是他的错。但处理意外时,还是太意气用事了,而且他甩脸翘班,最终对付老太太,收拾烂摊子的,还是店长他们。
“哟,曹野你没事呀?没事儿就好!你身子骨那么弱,可挨不了几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大周又像昨天一样,搬了一大堆便当,从门口走进来。仔细一看,他的脸上也挂了彩,脚还有些瘸。“昨天你没吃到牛肉,我给吃了。今天这个大鸡腿,多分你一个。”
“周哥,你的伤……”曹野担忧道。大周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店长拍拍手,示意全场听令:“大家听着,损失我已经跟总部汇报了,咱就不用操心了。今天咱闭店,有伤地治伤,公司都给报,没事的就不要出去瞎溜达了。离午饭还早,这些便当,大家拿去分了,赶紧离开这里吧。”
他沉默了一阵子,似乎在琢磨什么。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终于憋出一句,“而且,你们说的对,起码咱们的好学生曹野没事呀!”起初大家还是默默无言,听到后半句,忽然都松了口气,个个点头,绽开微弱的笑颜,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味道。
望着同事们身上的伤痕与他们释然的表情,曹野心中一酸,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
人们在呐喊,山呼海啸,惊天动地,仿佛无数壮汉将手中钢锤砸向战鼓,重低音向大地,向远方扩撒开去。
拥挤的人潮,如同逆流的河川。沈依霜提着外卖袋,艰难地跋山涉水。人们的呼喊声在她耳边继而连三地炸开,刺得她耳朵生疼。她横着左手,将外卖袋子里的兰州拉面护在身前,跌跌撞撞地走着。
纷飞的旗子将阳光打散,阳光变成闪烁的碎块,刺着她的双眼。沈依霜皱着眉头,心里只想着把外卖尽快送到,再找到那个临阵脱逃的哥哥,把他打成狗头。
前方的人更多了,而且人潮似乎停在了这里。沈依霜伸手挡了挡阳光,好像看见有个高大的人站在人潮的中心,挥舞着旗子。
锣鼓喧天中,沈依霜看见精壮的肌肉线条从那人的白色背心上顶出来,虎背熊腰的躯体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沈依霜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家伙就是自己的哥哥沈益唐。
阳光毒辣,他油光光的身子晒脱一层皮。他的双腿岔开来,钉在地上,手里的大旗舞得龙飞凤舞,猎猎作响。在众人叫喊间隙,他停住手中的旗子,深吸一口气,身子骨骤然伸长,接着朝着人群亮出惊天的嗓门:“打倒小rb!”
周围的人被沈益唐极具穿透力的低音所震撼,一时瞠目结舌。
“打倒帝国主义!”沈益唐又瞎喊了一声,他还在空中扬了扬拳头。人群抓住节奏,热情满怀又感动不已地跟着喊。
沈依霜没想到,哥哥竟然放下家里生意,在外面搞事情,更没想到,哥哥有如此号召力,竟能一呼百应。
而沈益唐自己也吓到了。他本是应景地学舌一声,没料到人们会跟着他喊。定睛一看,大家都摩拳擦掌地等着自己。他有些紧张,又有点莫名骄傲。他顺着节奏,再一次鼓足力气,身子往下微微一蹲,再猛地一窜,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
整条街都跟着沈益唐的节奏,整齐划一地呼号起来。他如同海中的地震源,他一震,震波就顺着水流奔袭到远方。此刻,他仿佛统领着纪律严密的百万军队。而他,便是那叱咤风云的神威讨远大将军。豪迈之余,他莫名想哭。
沈依霜扯着嗓子喊她哥。但她的声音没跑多远,就被人海的波涛卷走了。她才明白过来,哥哥昨天匆忙跑出去,就是筹备这事儿。人潮开始前进,沈依霜也被裹挟着往前流去。
她连说抱歉,挣扎着挤过人缝,终于躲到了相对清净的路边。此刻,送外卖才是她的使命。哥哥做的事儿,她不懂,也不想管。
顺着墙根,沈依霜绕到另一条街。街上有许多横幅,上面用红油漆写着触目惊心的豪言壮语。有的错把“dyd”写成“钩鱼岛”。
她看见一辆车子被掀翻在街角,像一只死去的甲虫。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拿石头砸车的玻璃。玩具店门口,一辆寿司摊的小车被推倒在地,米饭、紫菜、黄瓜、鱼肉散落一地。沈依霜记得卖寿司的阿伯每天起早贪黑,是为了给孙女挣学费。他人去哪里了?
沈依霜盯着倒地的小推车,匆忙地赶路,忽然身边一阵巨响,吓了她一跳。她看见一张桌子躺在地上。正疑惑着,又一件椅子从天而降,摔在桌子身边,腿给摔断了。一抬头她才发现,一家日式拉面店被人撬开了铁拉门,桌子、椅子从二楼的窗户飞出来,砸在地上。下面的人们一阵叫好,仿佛家具们在进行一场没水的跳水比赛。
前方不远处,百货大楼的玻璃门被人们敲碎了,白花花的玻璃碎片满地都是,踩上去咕吱作响。人们无所畏惧地踏过碎玻璃,成群结队地往里面跑。人潮从她身边冲刷过去,仿佛那百货大楼是个排水孔,将满满的人潮吸了进去。
大街上的情景,吓得沈依霜连忙躲进了巷子。她不敢在大街上走了,万一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呢?她看了看时间,送外卖的时间不多了。她决定沿着巷子走,虽然远一些,但总比大街上好。
巷子里没什么人。但沈依霜依稀看见,拐角处似乎有几个人围着,在争吵。走近了,才发现是几个怪模怪样的青年。其中一个一头红毛卷发,手里拿着一罐绿色的韩国饮料,正唾沫横飞地指着一个另一个人骂。
“门是我砸的,柜台是我敲的,你小子就顺手一拿,他妈的你就想分两台机子?滚你妈!”他抓着一个盒子,里面似乎装着新款的电子设备。另一个人也不甘示弱地抓着盒子的另一头,大声嚷嚷沈依霜听不懂的外乡话。
第5章 白衣少年[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