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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诗序-26[1/2页]

无限告白 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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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00】
      白色药片像砂砾从指间滑落。
      原本是窗边的地方一扇门突然亮起,戏剧性地晃了晃,意在表明自己是终点。唐思烬拖着吊索起身,费力地从定格病床的缝隙间穿过,到了门边。
      门上尽是涂鸦,和写《诗序》的如出一辙的字迹。
      唐思烬手攥在门把手上,一下拧不开。
      门把手下面是锁孔。
      钥匙会在哪里?
      【36:25】
      唐思烬回身,被重而发烫的吊索拽得险些直接跪下。地上沙沙作响,满地碎纸屑在病床间起舞,像大块的尘埃。他拈起一张,上面空白,但耳边忽地砸来一段杂音:
      “今晚值夜班。”
      遍地都是碎纸屑。
      “今晚值夜班。”
      “今晚值班”
      “想砸了水的收音机,孙还在那里笑,神经兮兮。”
      “滋滋,滋滋,滋滋……”
      “台灯在哪里?”
      “竺的药为什么不能好好收着”
      “12号要水,要牛奶,要水。”
      “跑不掉。”
      “水和施又在听收音机,山清”
      “烧伤剥落的皮肤……”
      “牛奶浮皮”
      “这么多人,活人,死人。”
      “跑不掉”
      ……
      全是陶永吉在战地医院工作时的心理活动。
      尽是些琐碎的细节,关于夜班、伤员、牛奶,枯燥中隐隐透露压抑。这些在医院里寻常可见的细节,对一个生性悲观的人有什么影响,他会因此做出什么呢?
      在这个没有长者、学生们自发生活,秩序缺失的所在之中?
      除了红?,几个同学的名字均在其中出现。
      小竺,小施,山清。
      水是尽帆。孙是翰星。
      唐思烬托住下巴,另一手用力把吊索往旁边的病床上举,不让它愈发的沉重感把自己的头拽掉。
      这动作和方才陶永吉扶头的姿势类似,倒计时又滴答滴答往后走了。
      「想砸了水的收音机,孙还在那里笑,神经兮兮」
      「水和施又在听收音机,山清」
      山清!
      五个同学里,四个以姓氏相称,只有南山清被叫全了名字。
      吊索沉沉落在被单上,那么重,怪不得陶永吉从树枝上掉下去了。山清站在高高的树梢下,看着剩余的半截在空中晃动。
      「可是那天晚上我才想起来要好好看看他。」
      那陶永吉呢?
      他在轰炸那天之前都没有表态。但如果哥哥的事情只是山清拿来设局的幌子,那么为何山清“审判”的优先级里,小陶会高于尽帆?
      「在想你妹妹吧,我知道这是秘密。」
      唐思烬用力闭了闭眼,拼尽全力把绞索扯动,踉踉跄跄抱在怀里。
      原来如此。
      哥哥不是编出来的。哥哥就是陶永吉,他也什么都明白,只是选择了到死都不去认她。
      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妹妹要找的人了。
      这念头闪现的刹那,周遭的一切仿佛被积压,发出沉闷的钝响。
      唐思烬低下头,看到脚底积起一汪小小的水洼。
      【21:45】
      天花板上倒计时依旧。
      然而又确然有雨滴重重砸下,铁架床腿没入涟漪,像吊索联结的危桥不住晃动。唐思烬一刻也没有犹豫,拖着吊索爬上了面前是铁架床,又起身去够更高一层的把手。绞索让攀爬变得困难,他只得把下巴垫在一边,先把腰腹和腿翻上去,再两手一同把吊索往上拉。
      继续向上。
      雨水匀速下落,很快,落在下面的铁架床已经在水中悠悠飘荡。
      【16:20】
      越往上,视野越不清晰,被大块湿润的黑雾笼罩。
      虎口一定被磨破了,但拜……所赐,没有痛楚阻碍行动。
      再上一层。
      唐思烬终于彻底置身黑暗。
      火光渐弱。
      浓烟一并消失在铺天盖地的大雨里。
      小施手原本被山清扯着,现在也不受控地向下滑去。她伸长了脖子,浑身打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陶死了。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连他都死了,她更没有机会在那个未知的里世界里存活。
      那么剩下的三个人,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山清把斧头又牢牢拄在手上,声音沙哑,回应尽帆先前的话:“你在维持什么秩序?”
      他含笑道:“人不可以杀人。”
      她也重复:“人不可以杀人。”
      那是一句咒语。一句无可置疑,然而越重复越令人迷惘的晦涩之言。
      “既然这样,”尽帆眯眼看向头顶,灰色的云片如海浪起伏,“你说为什么,北水湾的人会开着轰炸机,一遍一遍从这里飞过?因为我们也在轰炸他们!因为那些躺在这里的人,他们一旦离开,也会开着飞机,或者坐着坦克,拿着枪,去杀人。”
      山清咬着嘴唇,“那不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能就因为你自己通不过体检——”
      “我高兴我通不过体检。”尽帆脸被雨水浸泡,显得惨白阴森,“免得我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杀人机器。”
      “打仗是打仗,人是人,那不一样!”
      “这有什么区别?”
      “打仗,是为了整个南水湾。为了祖国。为了和平……”
      “你告诉我!”尽帆突然打断她,口中直喘气,“你说,到底为什么人不能杀人?”
      他们又绕回来了。小施想。
      她很惊奇于自己这么半天还坐在这里,甚至勉强跟得上那两个人的思路。
      “因为人不想死。”尽帆又上前一步,手非常平静地垂在身体两边,显得并无恶意,“因为不想死的人也杀人。”
      山清语调沉闷:“为了和平,为了保卫南水湾……”
      “南水湾不需要什么保卫!”他却大喝一声,语气难以辨认,“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收音机里……”
      山清忽地后退一步,还没忘记要扯住刚刚重新站起来的小施。
      “你又在听那些电台。老师说过不准听的!”
      “他是骗子!”尽帆步步紧逼,“他告诉你了吗?他告诉你们了吗?他骗我们,元帅V也骗我们,他从来没有管过我们的死活!他要是真代表什么和平跟正义,为什么这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不惜一切代价把整个南水湾拖进来,对北水湾……发动……”
      水流在骤雨中翻滚咆哮。
      一道闪电落下,将尽帆的脸照得惨白。
      “因为南水湾沉在水里,所以他想要北水湾的土地。至于你所谓的秩序,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存在过……”
      山清拼尽全力大吼一声:“水尽帆!”
      她平时也总是这么喊,声调很是唬人,可小施离得近,发觉那分明是惊恐。山清几乎抱着她的斧头,浑身发抖:“你才骗人。课本上不是这么说的,报纸上,还有老师……”
      “报纸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老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连红?都知道那是自欺欺人!”尽帆不再笑了,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就想去假装高高兴兴地,去照顾一群杀人犯?你不最信什么杀人偿命吗?”
      山清又退了一步。
      别退了。再退要进到水里面了。
      “他们病入膏肓,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尽帆的声音变了,像雨水一样软,“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她不语,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初生的动物。
      尽帆手抬起,武器落地。
      他用刚刚攥住木棍的手,伸出来,摸了摸山清满是雨水的脸,“我知道,你最聪明……我知道你是好女孩。”
      山清一动不动。
      “你想回家吗?”
      小施就在她旁边,然而尽帆旁若无人,好像她也死了,并不存在。
      “我知道你想。我也想。我们大家都想。”尽帆声音伴着被雨滴击打的潺潺水声,一切都湿淋淋的,有不确定的感觉。“……回家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这里。我们只有这条河。”
      小施头脑从未这么清晰过,刹那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然而下一刻,尽帆在暴雨中放下手,不再向着山清,而是抓住了她!
      小施膝盖一软,几乎又往下跪去。
      尽帆一手紧紧扣着她,态度异常坚决地,将她一起往水中拽。她自然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但无论是尽帆还是山清都对此置若罔闻。尽帆是下定决心往水里走,山清则在雨里笔直站着,表情是在她脸上看来十分陌生的失魂落魄。
      小施一手被攥着,一条腿使不上力气,彻底被拖倒在地。
      她精疲力尽地尖叫:“你自己回家去,我不走!”
      “你害怕了?”尽帆倏地低下脸来看她,脸上不知何时又带一点笑,语气却阴厉无比,“你也和我一起听过收音机,为什么木月都能理解,你不行?”
      “我理解你什么?”小施勉强扒住岸边的污泥,一条手臂都要被折断,“我就是比不上木月,你别拽着我啊!”
      他充耳不闻。
      河水在前,PDSD的发作直接从初级飙到中度,她只剩下即将再度溺水的恐慌。
      小施拼命回想小陶之前的推测,试图寻得一丝生机。
      施木月。
      木月跟着水妖走了……木月理解尽帆……
      灯塔。
      「但你看着他们,陷在肉|体的痛苦里,无意义地苟延残喘。」
      她突然明白过来,尽帆正是为了木月而杀人,杀死那些她认为该死的伤员,却被发现了。在校舍里他自暴自弃承认一切为了他自己,不是试图恐吓她,而是尽帆打心底相信,“灯塔女神”会再次成为他的精神支柱,接纳他的一切,让他不要自责。
      但她跑了,并且迟迟不肯死。
      所以现在尽帆精神崩溃,小施仅剩的希望全在山清身上,后者却像被吓呆了,半晌不动,脸朝着树林。反而是小施情急之下,头脑里一根弦突然搭上了:“你要什么解脱,你不过是被人给发现了才这么讲,你以为自己多高尚啊!你还想杀翰星,可他杀过人吗?他不一直和我们在这里吗?”
      尽帆动作突然一滞!
      “你也不是……”恐慌里,小施声音尖如厉鬼,“不是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只是因为通不过体检,才嫉妒那些能参军的人,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能让你自己好受的理由,然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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