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二)
千叶这时很想出言为自己辩护,却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多田俊有极好的判断力,看她的问题更是向来一针见血,所以,她不免有些担心:莫非,她潜意识里确有这样的野望,连自己也没察觉到?
内心深处,她真是这样想的吗?就算没到危言耸听的所谓“改造”的地步,也是想按自己的意愿,介入某个自己极感兴趣的人的人生?就比如清川澈,她好像真的一直都以一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在他的生活外围逡巡打转,虽然也曾屡屡告诫自己不要和他有什么交集,却又任由自己对他的人生细节了解愈多…….
而将来,该如何收场呢?这个问题,她可有好好想过?要知道,便如同她一直以来的自我提醒: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隐秘知道得越多,她(或他)对这个人所负有的责任和义务也就越大,更何况,她还不止一次向清川梓承诺过将来会尽可能地帮到清川澈……
她这时突然记起,二十一岁那年的早川高校庆之后的某个冬日下午,在一家街角公园里,在向浅野翔描绘她想要的幸福时,她曾说过“我不是因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却是因为你而更眷恋这个世界,所以,从遇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对生活充满了感激,感激它让我遇到了你”这样的话。
某种程度上,那何尝不是暗藏着相对应的潜台词,也就是希望对方同样会因为遇到了自己,而对生活充满感激……这样的想法,和多田俊刚才说的“有改造别人人生的yu望”显然是不谋而合。因此,她一时也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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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田俊这时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彷徨。他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早川高校庆之后的某个冬日下午,当千叶在电话里直言要放弃他,去追求属于普通人的人生时,他和哥哥曾有过的一番和千叶有关的对话。
他记得哥哥那时说,如果他真的喜欢千叶,为她好,就该让她自己去选择。如果未来某一天,他们又能走到一起,那就表明,他们的确彼此适合,因此,理所当然应该在一起。多田信还说,如果将来他仍然认定千叶是能给他幸福的那个人,那么,什么时候都不会晚……
那个时候,尽管他也认为哥哥的那些话不无道理,然而,心底深处,却并没有接受哥哥的意见,所以,才会有去年春天那次他对千叶的伤害和报复。
他这时不由有些苦涩地想,难道哥哥是对的?在他还不能给千叶什么承诺时,放开她,才真是为了她好?还有,真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晚吗?
他再一次想到了三年前他问过自己的这个问题,但答案……又在哪里呢?他轻轻咬了咬嘴唇,转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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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千叶本来想叫住他,但手伸到半空,还是停住了。这个时候,俊二也已经不知去向,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天地之间,安静得仿佛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俯身捡起多田俊扔在地上和矮几上的那两条浴巾,这时,水木良子缓步走了进来。千叶一时不由有些紧张,她忙伸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即躬身行礼:“水木先生。”
“千叶小姐,”水木良子温言问道,“有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千叶摇了摇头:“我很好。谢谢您。”她顿了一下,垂眉继续说,“今天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一时任性,令多田和俊二淋雨了。”
“这不能怪你,毕竟,你是客人,不懂事的,是小俊吧……”水木良子四处望了望,“对了,小俊呢?”
千叶怔了一下:“他刚出去了。”
“也好。”水木良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我正想和你谈谈。”
听了她的话,本已稍微放松了一些的千叶顿时又如弹簧一般绷紧了。她忙点头说:“好的。不过,您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俩人在矮几旁坐定后,水木良子问:“千叶小姐,在这里,一切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谢您的盛情款待。”千叶由衷地说。她顿了一下,“昨晚听多田无意中提起我才知道,您原来就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水木望先生。怪不得昨天晚上,一看到您,我就觉得,您并不像个普通的乡间旅店老板。”
“我也就只是偶尔利用空闲时间写一些流行读物罢了……小说家什么的,谈不上。”水木良子不以为然地说。她望着千叶,“不过,年轻时的我,虽没上过东大,却也总算是从东北大学毕业的。”
“是吗?”千叶又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水木良子居然还是清川澈和雪乃明的大学校友。当然,即便是在东北大学这所出过无数名人的老牌名校里,眼前这位面容清癯的老妇人也仍然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千叶小姐,你读大学时,有没听说过一个叫‘水木丰的人?”水木良子突然问。
“惭愧,没听说过。”千叶先是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过,她旋即心念一动,“莫非是令尊大人?上午我去参观了这里的一所小学,多田说那是令尊以前出资捐建的。多田的曾外祖父,一定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没错,水木丰就是家父。”水木良子微微点了点头,“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家父,也就是小信他们的曾外祖父,还是你们东大很有名望的民俗学教授。因为他很公开地反对当时政府发动的对外侵略战争,被学校的掌权者和同事们严重孤立,后来,不仅在东大难以立足,甚至于在整个日本的大学界都找不到工作。于是,在三十年代后期,我们一家搬到了北海道。他好不容易在札幌的一所高校里找了一份糊口的教职,不过,最终还是因为他所持的政治观点,不得不放弃了。在那之后,几经辗转,终于到这里开了这家旅店。”
“原来多田的曾外祖父是一位这么了不起的学者。我虽然还年轻,也知道,在那个举国狂热的年代,在我们这样的社会氛围里,人一般都很难摆脱庞大单一的群体思维,而且,为了生存,许多人甚至还会习惯性地依从社会的主流思想。”千叶一脸钦佩地说,“因为我在东大读的是公法学和心理学,平时又很少关心学业之外的事,所以,以前的确没有听说过令尊。”
总第三百七十二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