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试问东流水4
星辉掌门颔首道：“是的,他乃是弟子的关门之徒——青鸾之子。”
视线转向司命真人身边,在九歌误认为灵药乃是君之云所赠时被对方捏碎了一大块树干的千年桑树,星辉掌门斟酌道：“若是您不——”
“不用。”司命真人淡淡道：“既然小九喜欢,便让他拥有比本应得到的更好的待遇。”
“是。”星辉掌门已然明白对方的隐意：“弟子明白了。”
司命真人微微颔首就消失在了原地，过了半响，星辉掌门长叹一声将手附上那空了一大块的树干上，再抬起时树干已然恢复原样。
他显出了身形,主屋内的清枫真人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存在立刻带着君之云来到前院，恭敬道：“参见师尊。”
君之云学着清枫真人的动作：“弟子君之云，拜见师公。”
“师公？有意思的称呼,倒是亲近许多。”星辉掌门的个子与君之云差不多,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兄弟一样：“抬起头来。”
君之云闻声抬头,虽然早有准备,但依旧被与自己外表差不多大的星辉掌门惊了一下。
便是身为化神大能的清枫真人也需以灵力探寻他人资质,但他只需要一眼。星辉掌门满意道：“小子，你和你母亲一样出色,甚至更胜一筹。唯一可惜的是你水灵之力过剩，反倒压制了你的金灵，于修行不易，这一点青鸾更佳。”
清枫真人恭敬道：“师尊，弟子恳请收云儿为徒,望您能准许。”
星辉掌门淡淡道：“你倒是护着他。”
清枫真人忙道：“请师尊恕罪。”
“抬起头来。”星辉掌门不悦道：“他是清鸾之子,你护着他理所应当,何罪之有。”
“是。”
他的目光又回到君之云身上,赞赏道：“你虽然一直待在下层，基础却打得十分扎实，性格也随了清鸾，她生了个好儿子。”
君之云感激道：“多谢师公！”
“你既着我天横法袍，便是我天横弟子，当遵守我天横派规，救济苍生。”星辉掌门沉思片刻：“今日我便赐你道号‘清霄。愿你来日能得到飞升，如你姓名一般直冲云霄。”
清枫真人惊道：“师尊——！！”
星辉掌门道：“今日起，你便是我星辉的关门弟子清霄。虽然在清鸾之后我已不打算收徒，但你的资质有资格让我破例。我事物繁忙，初期便由你四师兄清枫教导于你，他等你日久，定会尽心。”
作为天下第一正道，也是这偌大青冥山脉之主，星辉掌门此话一出就已无更改的余地。清枫真人沉默片刻便拉着一脸朦胧的君之云跪在地上，恭敬道：“恭喜师尊又得一天才弟子，壮我天横之威。”
君之云：“………………”
爷爷变成师父，舅舅变成了哥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有点缓不过来。
当九歌得知君之云成为了掌门关门弟子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月了。
他初来乍到，一无背景二无资质三无实力四无金钱，只是因为踩了狗屎运才被化神大能带到无数修者梦寐以求的天横仙派做了外门弟子，也成了这十多年来唯一一个成为天横弟子的普通人，从进入众人视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被所有人孤立。
更不要说由于身体过于孱弱，他被分配到了照顾灵草的简单活计，又因为外门总管害怕他累死冒犯到清枫真人威严，所以给他分配的灵田面积非常的小，这就更惹来了旁人妒恨。
所以九歌过的不太好。
这身体太过于脆弱，哪怕需要浇灌照料的灵田面积只有旁人的十分之一不到，但对于九歌而言依旧是个劳累的活计。虽然一开始百般偷懒，但遭了人算计之后反而较上了劲，拼着一口气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累如死狗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天横的伙食很不错，他吃完以后全身的酸疼都会消失，也是他能忍到现在不爆发的重要原因，没有之一。
但是九歌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虽然这半个月的时间众人还处在观望期，但都是担心那个救他一命的掌门亲传弟子清枫真人会不会心血来潮跑来过问两句。一旦时间拖得久了，他的灾难恐怕才要刚刚开始。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君之云，这位化神大能的侄子只要跑过来看他一次，他的待遇毫无疑问会直线提升，也没有人敢来招惹他。
唯一希望的是，那个似乎不太喜欢他的清枫真人会遵守和君之云的诺言才好。
所以在听到同房间、也是唯一会和九歌说话的陆佳所带来的消息的时候，九歌的内心是崩溃的。
“你说什么……？”
陆佳羡慕道：“能被清枫大人带入天横已是无上的荣耀，现在君大人成为了掌门关门弟子，赐号清霄，地位甚至于清枫大人等同。”
外门弟子没有正式的师承，是没有资格与内门之人以师兄弟相称的。一般提起，都是用“大人”、“真人”代替。
九歌闻言更无力了。
很好，做二代弟子就已经难见上一面了，现在成了一代弟子估计连面都要见不上了。
对于君之云本身会被掌门看中这件事，九歌倒是毫不惊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君之云的资质有多么好了，不要说是在这小小的人界，便是放在仙魔两界也是罕见的好苗子。便是那日的白衣人——也就是清枫真人，单论资质也是远远不及君之云的。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陆佳会错了意，跟着一起叹气：“当初被选为天横弟子的时候，我高兴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现在一晃都过去二十年了，曾经让我兴奋不已的消息到了现在，也没多大感觉。”
九歌是第一次听这位室友说起自己的事：“二十年算久吗？”
“很短，除了你，我是这里年纪最小，修为最低的人。”陆佳自嘲道：“否则也不会总是被欺负了。”
九歌想起了前不久的事情，好奇道：“师兄如今是练气期？”
陆佳点头道：“练气七层。恐怕除了刚入门的你与君大人，没有人修为比我更低了。”
若是放在下三千世界，陆佳便是横着行走只怕也没几个人敢吱上一声。
何必要待在这里受气呢？
九歌虽然这样想，但他没有问出来。
天横仙派外门教授的典籍并不算珍贵，所以并不禁止外门弟子自请离开门派。但既然二十年的时间都不足以让陆佳离开，这个问题就没有问的必要。
更何况他自己现在不也是非要留在天横的人之一吗？
九歌会继续待在这里是因为君之云，若是真的到了不可避免的一步，他并不介意离开。但想要离开却需要有个大前提，就是了解这个他一无所知的世界。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没人会帮他做好一切，所有事情都只能由自己来。
“怎么成为内门弟子呢？”
“每十年一度，内外门都会在弟子间举行论剑盛会，那也是天横最大的盛典。”陆佳向往道：“优胜者不仅仅能获得奖赏，还有很大可能被收做内门弟子……不过，与我无关就是了。”
“论剑啊……师兄参加过吗？”
“参加过两次，十五年前一次，五年前一次。不过……都是惨败，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陆佳翻了个身仰趟在床上：“得道成仙，得道成仙……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执着。像我这样的人哪里会有这种可能。”
“我倒觉得成不成仙是次要的。”九歌淡淡道：“修真最重要的，是给了自己选择的机会。”
陆佳不解：“机会？”
九歌浅笑道：“是被吃的机会，还是吃人的机会。”
“……师弟你又在开玩笑了。”陆佳摇头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浇灌灵田。我被勒令帮谷师兄除草，顾不了你了。”
九歌想到这个就觉得全身疼：“没事，我自己来。”
摇曳的烛火被陆佳挥手熄灭了。
九歌闭上眼睛，不知为何，一直空空荡荡的脑袋因为方才的对话涌上了许多东西。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好运的，好运的成为了先代魔皇的儿子，好运的成为了现任魔皇的弟弟，好运的生在一个富奢的家庭，好运的得到所有人的宠爱。而因为这些好运，才让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一旦没有这些好运，他就什么也做不到。
在这短短的半个月，他品尝了魔君漫长一生加起来都没能品尝到的苦涩滋味。
比他与君之云分离之前所想象过的，更加的糟糕。
没有实力，没有筹码，甚至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收集更多的情报，为自己稍有能力之后的退路做打算。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思前想后担心不已的时候。
清枫真人说的是对的，没有人能够一辈子守护另一个人。
——就算是魔皇，就算是仙尊，也不行。
修为到了星辉掌门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休息的必要。
他盘膝坐在软垫上做着最基础的吐纳，一切凡间法诀对即将渡劫的大能没有任何吸引，反而是这些简单的行为总能让星辉掌门有更多的感悟。
“小九被欺负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星辉掌门险些一掌拍了过去！所幸他反应及时，立刻收回灵力，起身恭敬道：“您来了。”
吓人的那个毫无悔过之心，他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星辉掌门道：“我后悔了。”
“成长总是艰辛的。”星辉掌门斟酌道：“
若是有朝一日您无法庇护小公子，那时才会追悔莫及。”
司命真人冷着一张脸转过身来，重复道：“小九被欺负了。”
他着重声明：“同一个人，三次。”
星辉掌门：“……”
“而且小九很累，根本没机会与我‘偶遇。”司命真人冷冷道：“我希望他遇到困难，却不是磨难。”
“………………”
星辉掌门大抵能明白九歌小公子曾经究竟是如何被保护的了，虽然作为没有劳作过的天才，他并不知照料灵草究竟是多么辛苦的工作，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应该与“磨难”二字挂边。
“弟子明白了。”
司命真人明显还不够满意：“以往小九总是笑着的，但是他现在已经很少笑了。”
他那双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眼眸在月辉的照映下更显妖异：“……我多少，能够明白礼魂的想法了。”
虽然并不知晓“礼魂”是何人，但这并不影响星辉掌门反问：“您决定放弃吗？”
司命真人半垂眼眸，淡淡道：“绝无可能。”
…………
第二天，整个天横仙派所有弟子收到了一条不可置信的、前所未有的惊人消息。
——为庆贺掌门关门弟子清霄步入练气期，全派强制休假三日。
陆佳不敢置信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九歌的时候，被告知者很淡定。
仙庭和魔庭每月都有三日假期，人界的修仙门派会休息并不值得奇怪。
“重点是强制，也就是说没有选择的权利。”陆佳很发愁：“这几日正是灵草成长的重要时机，要是三日后死了，月底完不成目标就拿不到俸禄。”
九歌不太明白：“这并非是你的过错。”
陆佳好笑道：“监审处的掌事可不会管这些……那位新来的大少爷，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每日都是忙碌的生活，突然闲下来委实让人不适应。陆佳发了一会儿呆就盘膝坐在床铺上调息吐纳，九歌侧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在这里，不如去后山的望月亭修炼。”
陆佳意外地看向他。
“这里虽灵气聚集但很浑浊，而清晨时刻，我们可以活动的范围中望月亭的灵力是最纯净的。”九歌靠坐在窗边望着外边初升的太阳:“在那里修炼会轻松很多。”
陆佳犹疑道：“是这样……？你去吗？”
“我感觉比较敏锐。”修者早慧，见惯了七八岁就精明老道的灵童，九歌的老成也就不再打眼。在了解到这一情况后九歌也乐得放飞自我：“我不太想修炼。”
陆佳以为自己听错了。
九歌长叹道：“修炼这种事情，又麻烦又累又吃力，还不见得有结果，我不喜欢。”
陆佳瞪大眼睛：“那、那如何成仙？”
九歌反倒是不解：“修炼是为了成仙吗？”
陆佳道：“谁人修炼不是为了得道成仙？便是那些恶毒残忍的魔修也是一心希望能飞升成魔的。”
“恶毒残忍啊……”九歌懒散道：“我说了，修炼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有选择权力的。”
“那不就是为了成仙？”
九歌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陆佳被小了自己两轮修为更是为零的孩子忽视，心下也是不爽快：“你既然不想修炼，呆在这里做什么？”
九歌诚实道：“修出元婴啊。”
元婴期拥有五百年寿命，足以他等到兄长或是青梅竹马来找他了。
陆佳不屑的笑了一声，算不上什么恶意，更像是对无知孩子夸下海口的嘲笑。
依照九歌这具肉身的资质，若是有本事修上元婴，他恐怕下一秒就能飞升成仙。
陆佳指道：“呶，想要修出元婴就这么坐着可不行。你若没有修为，再等四十年可就就老的做不动活了。”
九歌哂笑道：“我抱大腿就是了。”
“大腿？”
九歌点头：“就是你口中的那位清霄，我与他一同长大，他定然不会放我不管。”
陆佳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九歌耸了耸肩，继续趴回窗台上晒太阳。身后的陆佳眼中写满了惊疑，但思及九歌是被何人所救，一时间又不太敢确定。
而发生在这座偏僻弟子房内的一切，全都落入了两个人眼中。
外门弟子境界最高的也只有筑基期，君之云刚刚进入练气一层的实力虽然不够看，但是清枫化神中期的修为便是在一代弟子中都是排的上前十的大人物，他不希望自己和君之云被人看到，就没有人可能发现哪怕一丝不对。
清枫真人冷冷道：“这就是你求来的机缘，他这半个月来丝毫不知进取不说，如今更是一心只想着依靠你。这就是你对我说的，他身上足以媲美开山祖师的‘可能性？”
君之云道：“小九……九歌十分聪颖，只是性格懒散而已。更何况无良师教导，他年纪也小，修真典籍对九歌来说过于艰涩了。而且，我本就向他保证过，会成为他的靠山。”
“你我口中的靠山是可助他修行成长的依靠，而非目前烂泥不上墙的虚耗时光。”清枫真人了冷声道：“他做着旁人二十分之一的活计，吃穿用度与领取的俸禄、物资均与旁人等同，在这样的条件下，适应了最初的辛苦后他依旧没有想过修炼半刻，除了睡觉就是到处闲逛——云、师弟，若是他有哪怕半分想要努力，我也不会反对你们相处。”
“一无是处，悬疣附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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