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三青子
正当我后悔没带个姐妹来壮胆儿时，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走进办公室。他进门后先是向我点头问候“您好！”然后一边脱去西服挂到衣架上，一边道歉：“抱歉，抱歉，局长讲话，实在没办法，让您久等了！”。洗完手，他走近沙发，停在我面前，彬彬有礼地说：“我是李向东，请问您贵姓，怎么称呼？”我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心想，我是来讨债的，必须端着点架子。但是，出于礼貌，我平静回答：“免贵，我姓高，是我们总公司财务科郭瑾科长麾下的一名传令兵……”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提我们郭科长的大名，他就该知道我是来要账的。我心想，我已经坐等你多时了，楼道里不断有职工过往，他们都看得见。任凭你三青子、四愣子，想赖账没那么容易。只要你答应还款，咱们好说好商量。你要是敢耍赖，莫怪我女高音，跟你一五一十讲道理！不过，我得承认，他的形象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怎么回事呢？没搞错吧？我有点小慌乱。
我一提郭瑾科长，这个李经理眼睛一亮，马上兴奋起来，谦恭地说：“哎吆吆，久仰久仰！郭科长麾下无弱兵嘛！”看得出，他也有点小慌乱。只见他往前迈了一步，想讨好我，跟我握手，却因为我坐着未动，显露出一副讨债人的冷淡面孔，他没好意思伸手。
他从容地返身去玻璃柜里取了一只带盖子的仿青花瓷茶杯，从办公桌上取了茶叶放进去，沏上开水，返回来，恭恭敬敬弯腰送到我面前，一伸手：“您请！”他的做派很绅士，微笑也很文雅。我心想，看来我把郭科长所说的“三青子”太脸谱化了。他可能是属于面上温文尔雅，一肚子阴谋诡计的那种“三青子”……我依然保持警惕，坐在沙发上没动地儿，坦然地接受他恭谨的服务。我气定神闲思忖，“老赖”讲礼貌都是套路，我不急不躁看你如何表演……他顺手将那杯凉了的纸质茶杯移到一旁，直起身，我才伸手触碰那杯热茶以示礼貌，一边抬眼冷静地观察他。
看上去，他有四十多岁，高挑身材，长方脸，浓眉大眼，很有男子汉气概。他的白衬衣扎在藏青色长裤里，打着深绿色米黄斜条纹领带，身板笔直，像个军人。听他说话更像文化人。给我的直观感觉，不像蛮不讲理的“三青子”，更不是“尖嘴猴腮三角眼”。他举止沉稳，很帅气，显得和蔼可亲，颇有儒将风度，比我们总公司那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总经理帅多了。说实话，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跟郭科长的介绍截然相反……我心里纳闷，是奸雄长着一副忠臣相？还是有人挑拨公司之间的关系，故意丑化他，制造矛盾？难道说是郭科长认错了人，张冠李戴，搞误会了？我真的有点蒙，忠奸不辨了。
他的办公室很大，很整洁，但是并不阔绰。我背靠沙发，不冷不热盯着他，观察他，不再说话。他回到办公桌后面，坐在老板椅上，也给自己冲了一杯茶。
我这才注意到，办公桌的后墙上挂着一面很大的镜框，装裱着的草书《沁园春·雪》。办公桌右侧靠墙有个大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书籍。桌面上有一台电脑，旁边堆放着文件资料，桌角处有一棵造型舒展湛青碧绿的大松树盆景。他看我欣赏那盆松树，自豪地对我说：“好看吧？多么逼真的迎客松！这是我们公司的一件新产品，怎么样？您喜欢吗？如果……”他的话没说完，我接过来：“我奉公办事而来，只带转账支票而去……”他哈哈大笑，慢悠悠地说：“高会计，我知道您的来意，说采购，那是跟我们的门卫开玩笑，怕他挡您的驾。您的来意不就是为了那笔欠款吗？您尽管放心好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绝对没有问题……”说完这话，他朝我微笑点头以示诚意。他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话题一转，问我们公司的财务情况，我笑而不答。他开始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他们公司的创业史、发展史，过五关斩六将，自豪自信……他可真能白话，谈到改革开放，技术革新，市场竞争，人事调整，口若悬河，生动活泼，有理论有实践，像说评书一样。实话实说，他的理论水平真够高的。我虽然不是领导，但是平时注意学习，所以对他的话没感觉厌烦，反而觉得纲举目张，条理清晰，让我由衷钦佩……后来，话题很自然地转到跟我们公司的业务上。他赞扬我们总公司领导知人善任，聘请了郭科长执掌财权，成为全局的楷模，市级先进财务单位、红旗标兵……他赞扬郭科长的话谦恭有度，甜而不腻。我心里想，不管真的假的，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拿不到转账支票我决不收兵……
期间，不断有人敲门进来请示工作，他都起身相迎，态度谦和，站在那里，面对面询问有关情况，以商量的口吻探讨、交换意见。时间不长，他便果断拿出处置办法，来人欢快而去。看上去，他是那种对部下有亲和力，善于倾听意见，做决定沉着果断，办事效率很高的领导。我心想，你对内办事挺民主，效率也挺高。怎么对外还款，又是同一个局的兄弟单位，咋就这么拖拖拉拉不讲信用呢？我沉住气，心里暗想，你不是说知道我的来意，表示还款没有问题吗？那你愿意讲，我就当评书听，反正你得管我午饭。饭后，大不了你接着讲，我接着听，我不会“撒大泼”“坐地泡”，还不能“沉住气”“坐着听”吗？
李向东有声有色地讲，我平心静气地听，反正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你请我吃饭，我不吃白不吃，虽不至于像郭科长嘱咐的那样“狠劲宰”，也不能轻饶了你！吃完饭回来，我继续坐等要钱。你若不吃饭，我也不饿。反正我们女人为减肥不吃饭是常事。你要是离开办公室，你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你能钻进男厕所不出来，我就敢在门口替你站岗放哨！让你下属看看，是要账的丢人，还是躲债的不要脸？
就在这时，一位胡子拉碴年纪很大，穿着一身油脂麻花工作服的老工人，也不敲门，推门就进，见到他气冲冲张口就喊：“小李子！你答应给我们机修班补发加班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兑现？”李经理急忙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迎上前去双手板着那位老工人的双肩，笑呵呵说：“哎吆吆——刘老师傅哎，我的刘老！您尽管放心，今早一上班我就吩咐财务科，务必在下班之前把欠你们的加班费补发下去。我告诉他们说，如果下班前没把钱发下去，我师父可就把我当下酒菜儿，“密西”了！所以啊，您尽管放心，回去等着吧！如果今天不能兑现，您老下班后跟我走，咱上聚仙楼，我个人掏腰包，您随意点！如何？”
那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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