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
十一月三日下午稍晚些时候,高劲松拎着他那个干瘪了许多的旅行包,裹在人群里走出了武汉天河机场。
他立刻就看见了明显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截并且正在东张西望的关铭山。
关铭山还是老样子,下巴颏上总有不少刮不干净的胡子茬,并且老爱习惯性地用手去捋他那总是不那么伏帖的头发。即使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他也只穿了一件高领的薄毛衣,再胡乱地在外面套了一件印着辽宁字样的运动外套,毛衣的领口都没翻叠齐整,还有一小截反压在颈项上。要是仔细观察,也许你还能发现他皮鞋上的那半个鞋印,这不知道是被谁踩了一脚,或者干脆就是被他自己脱鞋时把皮鞋到处乱踢甩,一没留意给落下的。
就在高劲松准备悄悄地绕过去给关铭山一个惊喜时,关铭山也发现了他——他没注意到他自己的身高也让他成为人群中一个显眼的目标。
两双大手很快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好小子,你总算是到了!”关铭山兴奋地在高劲松肩膀上捣了一拳。“我都在这站了快了一个小时了,指不定值班的警察都快把我当贼监视了。”似乎是配合他这句话,不远处的一个民警背转了身,同时给更远处的一个同伴递了个眼神——这不是需要他们重点关注的目标。
高劲松吸着凉气咧咧嘴,笑着说:“怎么可能哩。轻点!……”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还好,骨头没碎。“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上午。”关铭山没好气地说道,并且骂了句很粗俗也很通俗的东北粗话,“魏鸿林那羔子有了婆娘就忘了朋友,把我从这里接去宾馆,往房间里一扔,摔上房门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理我了,只给了我一张他婚宴的请柬……”说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红帖子,“喏——这是你的罚单。可怜我晚上孤苦零丁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数星星啊……”
高劲松笑了。这后半句听着倒是挺耳熟,好象在成都打比赛时,有一回高劲松和关铭山相约进市区去玩没带上魏鸿林,魏鸿林便嚎啕过这么一嗓子。笑过之后,他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昨天就来了?他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明天才是正日子吗?”
“我当然知道明天才是正日子,可航空公司不知道啊,我就是和他们说今天飞来武汉正合适,他们也一准不会为我调整航班。”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关铭山还能怨得了谁?
说着话俩人已经走到出租车登车点,关铭山招手叫过一辆排队待客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就把自己塞进去,等高劲松也勾头缩肩地挤进这空间狭小的奥托车,就告诉司机师傅:“劳驾,武昌雅枫大酒店。”然后扭脸对高劲松说,“现在你和我一起祈祷,长江大桥上千万别堵车,不然咱们的晚饭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嘴哩。”
堵车?堵车就不能绕路走么?
这事高劲松就不知道了,关铭山对武汉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而这种记忆来自于一次非常糟糕的经历。一九九一年夏天,他随球队去长沙参加贺龙杯足球赛,比赛结束后球队集体来武汉游玩,那天他们参观罢黄鹤楼准备回汉口,便被堵在了长江大桥上。这一堵就是四个小时。那可是三伏天啊,一年里最热的时节,武汉又是闻名遐迩的“火炉”,于是整整一车人,连球员带教练再加上几个辽宁以及武汉本地足协的官员,大家便一同在这火炉的火炉里烘烤……
没亲身体会过武汉夏天是怎样一付光景的高劲松很难想象到那滋味,出租车司机却是一脸的同情和理解,还忍不住对关铭山解释:现在好了,长江二桥已经通车了,大桥上虽然偶尔也会堵一下,但是绝对不会再有一堵就是四五个小时的事情……
高劲松饶有兴趣地打听了一些武汉长江大桥还有关铭山的经历,就对他说:“关哥,你身上带着多余的钱没有?”
“唔?要多少?我身上没带几个,不过信用卡上还有三万出头。”他没去打听高劲松借钱的用处。这个看着挺粗的东北汉子,在某些时候却有着一副堪比女人的细心。“多了的话回头我就去取。”
高劲松迅速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他接下来可能的花消,然后唆着嘴唇说:“五千吧。”不过他马上就又改口,“借我一万,过几天还你。”这样他能更加宽松一些,也能应对一些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
正在掏钱的关铭山把钱夹又塞回去:“我身上没这么多,不过酒店过去就有交通银行,几分钟的事情。”
关铭山的爽快让高劲松禁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在来武汉的飞机上,他都还在反复思量怎么样和关铭山开口并且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哩。既然他眼下最大的麻烦事已经顺利解决了,他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也有了心情和关铭山说一些别的事。
“俱乐部收购甲b资格的事没戏了,你知道不?”
“什么?”关铭山惊讶地手里的烟卷都几乎掉到裤子上,扭头望了高劲松一眼。他盯着高劲松,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上瞧个端倪,高劲松到底是在和他开玩笑还是在和他说正事,半晌才疑惑地问道,“不可能吧!我昨天临来之前还接到电话,不是说这三两天就签合同吗?怎么又出纰漏了?谁又变卦了?”
高劲松蓦然张大了嘴。签合同?还就在这三两天内签合同?这怎么可能!三天前新时代俱乐部的收购事宜就已经因为失败而终结了,而且这事情也已经见了报,怎么关铭山一点都不知情?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不是看错了?那家甲b俱乐部不是已经卖给成都伊普森了么?”
关铭山有些犯糊涂:“成都伊普森?他们不是已经去了广东吗?这事都在足协备案了。他们就算想再横插一杠子,难不成还能一家俱乐部养两个球队?”这种关联性质的俱乐部关系是足协明令禁止的事情,只要查实,成都伊普森还有他们那家影子俱乐部都只有被取消甲b联赛资格这一个下场,并且还要被处以高额的罚款。
高劲松这才明白过来,闹了半天,自己和关铭山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他提到的收购是说新时代俱乐部收购广东那家甲b俱乐部,而关铭山说的收购,却是新时代收购另外一家甲b俱乐部。
且慢!新时代收购另外一家俱乐部?那是哪一家?怎么报纸电视上一丁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长沙沁园。”关铭山漫不在乎地说道。“孙总经理和俱乐部的律师都在长沙扎着哩。你知道,沁园里有我一个老兄弟,他本说今年踢罢就退役的,沁园俱乐部生拉活拽地就是不答应,他也勉强应承下来再在长沙踢一年,不过沁园给的条件也算是优厚,不亏待他,要不是他爹妈都还得他照顾,说不定他连长沙户口都有了……”看见高劲松微微皱了下眉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跑了踢,便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捋着头发乐了。“沁园背后的大股东是做房地产的,仗着球队的名声划拉到一块好地皮,顿时便没了玩足球的心思,上月中旬就开始在长沙当地找下家,没结果就满湖南全省找——结果自然是有人愿意接手继续搞下去,可几个报价沁园的股东都不乐意。后来这事就没了下文——”他摇下车窗把烟头扔出去,这才继续说道,“连他们俱乐部都传是长沙市政府不许卖,结果前两天有人看见俱乐部的几个大干部和孙峻山……和孙总一块儿吃饭,转天又在机场看见沁园老总在长沙机场接孙总,这消息才渐渐地掩盖不住了。他们俱乐部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睛,都说一切事宜都已经谈妥当了,签合同就在这两天。”
这番话也映证了高劲松之前的猜测。虽然他已经猜到了可能有这个结果,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关于这件事更确切的消息,他还是没来由地一阵惊喜和兴奋,脸膛上也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
他终于不必在外乡闯荡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仰在了座位那软绵绵的靠背上。
“你竟然不知道?孙总没告诉过你?你和他都在一座城市里,就没个联系?”关铭山奇怪地问道。
“也不能说没联系。”高劲松简略地把那一晚上他和孙峻山见面的经过譬说了一遍,“我猜是孙总上回在成都当着咱们的面把话太满,阵势也铺摆得太大,人还没动哩报纸上就连篇累牍地报道,结果事情搞砸了;这回他没把事情落实之前,大概也不好意思先和我一起畅想美好的未来……”
这俏皮话让关铭山抚摩着头发呵呵地乐了。
关铭山问道:“你不会再去青岛了吧?”戴振国也邀请过他,开出诸般不错条件不说,还特意提到高劲松也会去青岛。对于戴振国的这份好意,他既没答应也没直言拒绝——和高劲松一样,他也一直在烦躁和不安中焦急地等待着孙峻山的消息,同时手里还攥着好几家甲b和乙级俱乐部的邀请,青岛也是他为自己预留的后路之一。
高劲松马上摇了摇头。既然新时代俱乐部已经成功地“曲线救国”了,他干嘛还要跑去青岛双喜坐冷板凳呢?“你呢?”戴振国自然也曾经同样告诉过他,关铭山一定会去青岛。他的脸上再次绽放出开心的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就和球队的当然大佬关铭山相提并论了。也许就是从关铭山把队长袖标递到他手里的那一刻开始吧……
“我当然不会去。”关铭山头摇得就象个拨浪鼓。“我没两年蹦达时候了,去青岛一准是当替补坐板凳,拿的钱怎么能和主力相比?在新时代作主力不说,好歹也是个大哥,挣罢这两年的钱,要是跑不动了,有你们这些兄弟们照应,说不定我还能在俱乐部混上个一官半差的,寻两个活钱用。”他木着脸,凝视着司机座椅套
第三章 (五)[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