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二十二)
虽然两个陕西人住宿的地方离雅枫基地并不远,但李晓林还是找人借了一辆小车,然后拉着高劲松绕着东湖边的公路东拐西转地开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能远远地望见那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几根大烟囱,也能隐隐看见烟囱下那模糊得连作一片的楼房,小车才在一块写着“新湖宾馆前方五百米”的告示牌前拐了个弯,开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岔道。
这条用水泥铺就的岔道并不宽,但是很平整,车轮碾过去丝毫感觉不到颠簸,只有细不可闻的沙沙声。道路两旁边全是树身上抹着半人高白色防虫涂料的法国梧桐,郁郁葱葱的枝叶你挽着我我连着你,把道路和外面酷热难耐的世界悄然地分隔开。枝叶的缝隙间偶尔会漏出几缕金色的阳光,在地上映照出几块明亮的光班。这些亮点无疑为这凉意昂然的小天地增添了许多光彩。
高劲松蓦然发现这路面明显比两旁边的农田要高出一大截,不禁问道:“这路基是人工垒起来的?”
“嗯。”李晓林点头说,“这是空军的一个招待所,不过现在也对地方上开放了。条件很不错的地方,不比那些五星级饭店差。而且这里……”他的话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看来两个客人已经等得有些着急。“马上就到,我们已经看见宾馆大门了。”他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又续上刚才的话。“这里很安静,等闲不会有人搅扰,——咱们俩现在的情况很麻缠,那些记者正满时间找咱们哩,再让他们看见咱们和陕西天河的人有纠葛,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现在我最怕的就是那些颠倒黑白的记者,明明我在说东,他们就楞是敢写成西,说不定还能写出南和北……”
高劲松点点头,表示同意李晓林的说法。他的熟人里就有人遇见过这事:张迟刚到上海时还是很受俱乐部器重,海埂春训时就已经是球队里的主力前锋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记者面前说什么“赵指导很喜欢那个外援前锋”,结果文章一见报,他立刻就傻了眼,文章竟然说他对主教练重用外援很有意见,而且心怀怨怼,这还能不要了他的命?文章见报当天,张迟就被踢到替补席上,待到甲b联赛开始,他在球队里的地位就和他的球衣号码差不多——二十二号。张迟的遭遇也给高劲松拉响了警报,所以他从来不在记者面前发表什么高见,而且除了他自己,他从来不评价别人,踢好踢孬他都不去议论。
小车开进新湖宾馆大门时高劲松有些兴奋,因为大门两边的警察竟然向他们这辆已经行使了三万多公里的红色奥托车举手敬礼。可李晓林的一句话就他的兴奋劲烟消云散:“那不是警察,是保安;那也不是真正的警察制服,只是仿冒警察制服而已。”
这个地方对李晓林来说并不陌生,他熟捻地把小车在一栋栋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二层红砖小样楼之间的道路上绕来绕去,最后把车停在一栋漆着大大的“丙三”字样的楼房前。
楼前站着的两个中年男人立刻迎了上来。
李晓林和高劲松都赶忙下了车。
“这是薛指导,他是陕西天河的技术顾问。”李晓林把那个有些秃顶的男人先介绍给高劲松,然后指着另外一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干瘦男人说,“这是区老师。”他没介绍区姓男人在陕西的职务,事实上,区老师也没有职务,他递给高劲松的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几个电话号码:“区志强;手机;座机;b。”
薛指导和高劲松握了握手,只是笑,没有说什么,区志强很热情,紧紧地握着高劲松的右手不说,还把自己的左手也搭上去,嘴里说着:“刚才还有薛指导说起你哩。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耳朵里都不知道听说你多少次了,随便哪张报纸上都有你那粒破记录远射的描写,电视里也一遍又一遍地放你进球的画面,”说着又恰如其分地拍着了拍高劲松的手背,啧着嘴感叹。
高劲松知道区志强说的并不全是是事实。今天出版的三家全国性体育报纸对这场比赛的报道重点不是落脚在武汉雅枫的反常表现上,就是在为痛失杯赛晋级机会的广州五华抱不平,高劲松那脚远射只是这些文章里顺带提及的一个片段而已,即便是本埠的几家报纸,新闻的重心也放在雅枫的主教练更迭上,而唯一与他有关的文章,晚报的记者也把大部分笔墨花在渲染和猜测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转会上。倒是武汉电视二台上午重播了这场比赛的实况,在来这里之前,高劲松刚刚在电视里欣赏了自己的精彩表演。然而恭维话谁不爱听呢?高劲松握着区志强的手,激动得满脸都放着红光,嘴里只是讷讷地谦逊道:“我那也是运气……”
“怎么可能是运气?”区志强摇摇头,表示不相信这只是高劲松误打误撞,他还扭脸问薛指导,“你相信这是运气吗?”
“视野、判断、技术还有力量,缺了哪一样都不成。”薛指导的评价很客观,“当然也点运气的成分。”
两个陕西人都是懂球的内行,又都老于世故人情练达,事先还在电话里得到了李晓林的提醒,如今你一句我一句地配合着,几句话就拉近双方因为陌生而产生的距离,他们那恰到好处的嘉许和赞扬更是让高劲松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他甚至觉得即便现在就答应陕西天河,也未必不是个好主意。
寒暄了几句,区志强说,他们已经在宾馆的二号餐厅预定了一个包间,但是现在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正好趁这个空把天河俱乐部和李晓林之间有分歧的合同细节再商量一番。他说道:“大家都进屋去坐着说话,喝点饮料吃点水果什么的,反正这里的餐厅是二十四小时营业,随时去是随时吃。”说着就走在前面引路。
小洋楼里很安静。白色的墙面平平整整,看不到丝毫的瑕疵。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干净清亮得能映出人的倒影,皮鞋踩上去能听到清脆的声响。墙壁上的两组各四盏乳白色玉兰花苞状壁灯更是为这里增添了几分庄严和肃穆。
高劲松小声地问李晓林:“这里怎么没服务员?”
“有,每栋楼都有两个,不过客人不发话她们一般就呆在值班室里。”李晓林很简略地说道,还古里古怪地朝高劲松咧咧嘴。
高劲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还是不太明白,但是李晓林诡异的神情让他不好把这个问题深究下去。
两个陕西人的房间都在二楼左侧,门对着门。薛指导把高劲松让进他的房间,李晓林则和区志强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高劲松有些惊讶,这么说薛指导并不过问李晓林转会的事情?那他这个技术顾问来武汉做什么?难道真象李晓林说的那样,他是来就近观察自己的?这,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
一进屋,薛指导就马上张罗着给高劲松泡茶。高劲松赶忙拦住他,并且说自己口不渴。他怎么好让一个长辈为自己端茶倒水哩。可他还是拗不过薛指导,末了只能顺从地坐到沙发里。
“来,尝尝我带来的‘紫阳毛尖。外地一般没有卖,每回出个差办个事,我总要带上它,——外地的茶叶我喝不习惯。”薛指导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到高劲松面前。“你尝尝,这茶是唐朝时传下来的,古时候是皇帝才能享用的好东西……”
薛指导滔滔不绝地夸耀起自己家乡的好茶叶,什么“口味浓香”,什么“回味甘甜”,还说唐朝时一位被人撵到四川的皇帝逃离长安之前,还特意叫身边人一定要带上这“贡茶”;宋朝时一位很有名气的文人还专一为这茶作了一首诗。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常喝这种茶不但能润肺能洗涤肠胃能健身,还能治百病……
既然薛指导把“紫阳毛尖”拔到这种高度,高劲松怎么好再坚持自己口不渴呢?他学着薛指导的模样,端起杯子,先放到面前仔细地嗅嗅茶香,再轻轻地吹拂开水面上那几片绿叶,然后用嘴唇沾了沾茶水——
高劲松蹙眉咂舌好半天,半晌才说道:“好!”他好不容易才把个“烫”字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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