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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那天下午,西北风刮的呼呼的,天色十分阴沉,雪花的飘落在我看来是早晚的事。我看着南墙头上的一丛枯草在寒风中摆来摆去,那劲头似乎要随风飘散却又紧紧地抓住墙头,这种现象一时间让我感到兴奋,我自幼对一些简单平常的事情感到兴奋,比如当我盯着一条狗看而那条狗也盯着我看的时候,我一想到那条狗可能也在像我一样想他为什么盯着我看时我就感到兴奋,再比如我在一处老宅子的墙缝里抠出一枚铜钱时,我一想到这枚铜钱产生于遥远的某个年代,而那时拥有这枚铜钱的人已经不在,这样的事情总能吸引到我的兴趣。那天下午,我便盯着那丛枯草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我觉得它平淡无奇,觉得自己这么做也十分无趣的时候孙丽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当她站得离你有些距离的时候,她在说话前总是会先对你微笑,然后才会开口讲话,孙丽华笑的时候总是显露两个很深的小酒窝,这让你未闻其声就感受到了她的友好。
      孙丽华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看了看灰得有些发亮的天空说:“要下雪了。”孙丽华并没有抬头看天,她说:“我知道,可是也要演电影了。”我问:“你怎么知道?”孙丽华说:“那是当然,我就知道。”我说:“你看见拉上影布啦?”孙丽华说:“还没,那人刚到村里,天一黑准会演。”见我不大相信她说的话,孙丽华便又说道:“大家都知道要演电影了,就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呢,你还不信!”我说:“我不信,放电影前大喇叭上都是要先广播。”孙丽华说:“是要广播,不过那时就抢不到好位置了,我们要现在就去,那样就可以坐在靠前的位置。”我说:“我喜欢坐在电影布的反面,那一面人少。”孙丽华说:“正面的人多多啊,热闹,天这么冷,挤在一起也暖和。”我问孙丽华:“真的演电影?”孙丽华说:“我眼看着那人骑着洋车子往关铁去了。”我说:“骗我是小狗!”孙丽华说:“谁骗你,谁就是小狗。”我说:“那我去搬凳子。”孙丽华说:“你在路口等着我点儿。”
      关铁是一块正方形的空地,是杨树庄很重要的一个地方,处在杨树庄的正中心,位置比大队院还好,它之所以叫关铁这个名字,是因为关二爷曾经在那个地方的一块大青石上磨过他的大刀。关铁正中有一口青石碾,庄上有很多人称自己曾亲眼见到那口碾在深更半夜自己转,有的人说它转的很慢,就像老牛拉大车,有的人说它转的很快,简直能赶上电机上的轮子,有的人说它转的时快时慢,就像是犯了癔症,总之大家对那口碾自转的描述不尽相同。碾是用来碾压大豆玉米和粗盐粒的,杨树庄的人只愿意大家推着它转时它才转,而不希望它自己转,人们怕吓着自己,更怕吓着孩子,于是大家伙一合计就选定了一个日子在碾前点了三柱香烧了点纸就把碾磙子给请了下来,只留一口空碾盘在关铁中央。关铁位于杨树庄的正中心,而碾盘又位于关铁的正中心,谁要是站在碾盘的正中心,那他就是杨树庄的中心人物了,村委会主任马响亮经常站在碾盘正中开社员大会,庄上二百来户八百多口子人围在四周让他有了鹤立鸡群众星捧月的荣耀感,因而马响亮每次开会演讲都激情澎湃情绪盎然,嘴里的唾沫星子满天飞。
      关铁既是杨树庄的中心,那电影就没有理由不在那里演,久而久之,大家一听要演电影了,便会搬着凳子,杌子,提着马扎扛着椅子往关铁赶。好多人的晚饭是不能按正点吃的,那样就抢不到好的位置。所谓的抢不到好位置,就是说不能够坐在影布正面正前方靠前的位置看电影,而是坐在偏左或偏右的位置上,又或者是坐在最后面和影布的反面。坐在影布正前方靠前的位置看电影看得清听得准,不会受到打扰,让看电影的人觉得电影就是专为自己放映的,而坐在偏左或偏右的位置则像是扒着门框向屋里看,让人有跟着别人凑热闹的感觉,而被挤在最后面的人是既看不清也听不准,有种大家吃饭而自己围不上桌的感觉,而坐在影布反面就是单提席了,所以为了抢看电影的好位置,提前吃饭或延后吃饭很有必要。提前吃完饭去看电影的人腹饱神足,看电影是一种消遣娱乐,而看完电影再吃饭的人则像是在执行任务。作为小孩子,我们把水果和点心带到关铁去吃,那多是三刀,桃酥,牛舌一类的甜食,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电影在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我们看来简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那天下午多亏了小妖精帮忙占座,我们几个小伙伴才有机会坐在最好的位置看电影,而不用像之前一样坐的离幕布很远。那天夜里瘦子从他的家里拿了两包油纸包的点心,一大包无核的蜜枣,还有四罐叫健力宝的饮料作为看电影的消遣。当他发给我们每人一罐健力宝的时候,小声的对我们说:“一人一个,省着点喝,我妈妈不知道。”我很感谢瘦子也给了我一罐,我想这是因为吴明的缘故,此前我和瘦子不熟,我们只说过一句话,那还是瘦子问我“见到吴明了吗”。我摇了摇头说道“没”作为回答。那次对话同我没有关系,此前我不喜欢瘦子,我认为他趋炎附势总和吴明欺负像青蛋那样的同学,我还觉得他毫无主见总是在吴明发表意见之后附和一句“就是,就是”我不想和他成为好朋友,我认为他也同我一样想,当他递上一罐健力宝并对我说“呐,也给你一罐吧”,那口气好像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也给我拿一罐,当他见我犹豫不决时对我说“别客气,大家都是好朋友”,那口气好像是我和他过从甚好,简直使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那是我第一次喝带气的饮料,那要比我喝青岛可乐早一年,冰凉的汽水喝到嘴里发出丝丝的声音,而咽到肚子里则有一种膨胀的感觉,对于六岁的我来说那真有些不可思议。吴明和孙丽华也时不时的发出“真好喝好喝真好喝”的感叹声,只有小妖精张开嘴巴笑一笑并不说什么,小妖精总是那么腼腆而可爱。夜幕下瘦子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三个人喝着饮料,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我爸爸说这东西属于碳什么饮料,没有什么营养,老是不让我喝,他自己倒是经常来上一罐。”正当我们几个不停的砸吧嘴时,瘦子又说道:“我们家有一种比这小一点的饮料,叫红牛,改天有拆开箱的我给你们一人拿一罐,那个不如这个好喝,没有气儿。”瘦子这样说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吃蜜枣了。
      我们的四周坐满了男男女女,有老有少,我们几个在喝汽水吃点心时,他们也在吃瓜子剥花生,周围全是瓜子皮被咬开花生皮被剥开的声音,就像一群老鼠在集体活动,还有几个老头子吧嗒吧嗒的啯着烟袋,样子就和小孩子啯奶一样贪婪。老家伙们抽的烟草味很浓,就像烧柴火,不光邻座人就连他们自己也经常被呛到咳嗽几声,周围的人能够听到他们把老痰咳出来又咽下的声音,恶心至极。大家的座次本着人以群分的原则自由组合:小孩子和小孩子坐一波,小媳妇和小媳妇坐一波,上年纪的和上年纪的坐一波。电影开演前大家都谈论着各自的话题,时不时就会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由此大家全都会停下自己的讨论,转脸向笑声蹦出来的地方望去,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各自的谈话。人群中最耀眼的是新媳妇,她们身穿大红袄,颈子上扎着红围脖,笑起来还会掩口,不像是庄上那些围着猪圈锅台转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娘们儿,经常说出一些显示自己已不知羞耻的话来。新媳妇们坐在一起,在老娘们儿的诱导下谈论自家那口子或是家里老人,她们不知道自己上了套。那时庄上的男人们还很少有外出打工的,他们谈论自己无人证实的勇敢与艳遇。那些身上散发着氨水气味的老人则讲老社会和新社会的种种见闻,做着毫无意义的对比,他们不断的说道一些陈年掌故,生怕自己蹬腿了别人还不知道他们那些莫须有的英勇壮举和足智多谋,多亏他们耳聋眼花坐的也远,不然他们总要指着你的鼻子问旁人:“呀!这时谁家的?”被问得人为了向他们解释明白你的出身就会不厌其烦的把你的祖宗三代搬出来,那时他们就会大张着嘴巴恍然大悟道:“哦,哦,知道啦,知道啦,好小子都长这么大啦!”
      忽然一束银光落到了幕布上,便有人好像通知别人也好像通知自己一样用不大的声音说道:“开始啦!开始啦!”每次放映都会放映两部电影,那天放的第一部电影是教给大家伙如何更有效的喷洒农药防治害虫,其间有一段给大豆喷洒农药的画面,手指粗的豆虫被放大成大腿一般粗,然后看着它如何在被喷药后中毒然后一点一点的慢慢死掉,那场面是残忍的,刚开始那只豆虫趴在豆秧上爬上爬下,这里咬一口那里咬一口,把一片片豆叶咬的的七孔八眼,好不快活,后来它被喷上药,刚开始只是机灵一下,就像洗冷水浴的人遇上第一股水流后的反应,过不多久药劲发作,那豆虫就和身上生虱子一样浑身不自在,开始大幅度的剧烈的蠕动,渐渐的动作变小了,最后一动不动了,就死掉了。小妖精一看到消灭豆虫玉米虫麦芽虫都会捂住眼睛,我拉拉她的胳膊说:“你看,你看,那要死的豆虫正冲你笑呢。”小妖精跺跺脚说:“不看,不看,太吓人了。”紧接着放映了赵丽蓉与陈佩斯的演的一部电影,那是我在关铁看过的印象最深的一部喜剧电影,尤其是当那句“你妈逝世了”这一句引发的全场的爆笑,我感觉这一句是整部电影最好笑的地方。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女人尖声的喊了一句:“呀,下雪了!”所有的人都抬头望向天空,很快便感觉到细雪落在脸上融化成水珠的丝丝凉意,人群开始了短时间的骚动与不安,间或就听到了那一个女人说:“怕什么,下不大!”果然人群又逐渐安静下来,谁料没过几分钟细雪就变成了鹅毛大雪,人群就又开始了骚动与不安,这时那女人又说道:“怕什么,冻不死!”大家似乎都认可她的观点,人群又安静下来。印象中除了那些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自己的儿子裹在棉被里背走外,并没有几个人离场,反而又来了几个给自己家孩子送棉衣的母亲,她们拿着手电筒挤进人群仔细的寻找着,人太多了,远了挤不过去就拿手电筒照一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冲着手电筒的方向看去,女人问:“是阳阳吗?”那孩子一听不是自己的母亲,便有些低落的回道:“不是阳阳,我是旭旭。”那母亲听后心头也一阵失落。总要经历这样一点小的波折,母亲们才能找到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母亲们和孩子自然皆大欢喜。母亲们送完衣服按道理是要接着回家的,然而她

第七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