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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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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明的记忆中没有父亲,父亲在他出世后不久就被车撞死了。父亲变成了一张小小的黑白相片,吴明只能凭借母亲的讲述了解自己的父亲,他听母亲讲父亲就好像听她讲二嘎子的故事的感情是一样的,他不能把母亲口中的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由空洞的概念赋予生命并拉入自己的生活之中。后来,吴明知道了“历史”这个词,他才能准确的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历史上的人物,像曾经那些存在过的帝王将相一样大胆的做过自己的事情,或者成功,或者失败,但是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们都不存在了,变成了历史人物。在吴明看来父亲唯一存在过的证据就是由母亲精心保管的那张小小的黑白相片,也就是那张已经模糊的黑白相片,他幼年时曾在很多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细细的端详过,它太小了,他不能从上面看清一点自己父亲的影子,他只看到父亲留着分头,正微笑着看着相机的镜头,背景是一片骨朵绽开的棉花地。有时他感觉相片里的人很陌生,俨然路人一个,就像自己在北窑大集上所见到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有时会看他一眼并对他微笑,但那并不会使他和他们产生任何联系。有时他感觉相片里的人自己很熟悉,仿佛他见过我并与其生活过一段时间,仿佛他熟悉他的音容笑貌,他甚至还记起他曾在他睡意朦胧之时给他盖过被子,他只能将信将疑的承认了他的存在,并给自己的母亲带来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每逢遇到学校里填一些带有家庭成员的表格时,上面属于父亲的那一栏让他感到悲伤,当听到别的同学沙沙的写字声音,他便知道大家都填上了与他们的父亲有关的内容,而他却对那一栏恨之入骨,他没有什么需要写的。每一次遇到那样的表格,他就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真希望表格上只有母亲一栏,去他妈的父亲。后来那种表格改变了格式,他只需在家庭成员一栏里写上自己母亲的名字,这多少减少了他对那种表格的抵触心理,不过在填过自己的母亲的名字之后,后面空出来的几行又让他感觉烦心。
      吴明曾在自己的日记中责备过自己的父亲,责备他过早的死亡,留下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很多真心话,仿佛那个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的父亲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正在同一个严肃的人开着不和时宜的玩笑,理应受到谴责,他的日记通常是在夜里写下的,多少次他一边写一边流泪,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打湿了日记本的纸张,他通常一写就是五六张纸,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见过那些文字,因为他在写过之后甚至不愿再看一眼就把它们撕的粉碎。再后来,他不再写日记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他觉得对一个连他的记忆都不能侵犯的人是不值得流眼泪的,然而他的这种观点总是被他自己左右,所以有时他还是会流泪,不过别人是不知道。后来吴明从庄上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迹,大家都说他的父亲是条汉子,是个致富能手,简直是庄上人的榜样,当然他最大的能耐是取了他的母亲小三泼。
      吴明的母亲叫林三梅,大家喜欢叫她小三泼,姊妹三个数她最小,数她最泼。当她看到自己的父亲第二次为女儿出嫁流泪之后,她就对自己的父亲说,爷,别哭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不要指望她们了,指望我吧!小山泼的父亲用手撇去眼角的泪水说,什么时候你也泼出去了,我就好过啦!小三泼说,爷,我你就泼不出去了,我留在家里陪你。林父说,这话怎么说的,不嫁人啦!小三泼说,哪能啊,你招个上门女婿不就得了。林父说,你个丫头片子才多大啊,就想着要上门的!小三泼说,爷,我都十六了,早晚的事儿。林父问,三梅,你是不是有看上的啦?小三泼说,爷,你看吴家老二怎么样?林父说,嘿,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吴家老二都三十了,闺女,你才十六啊。小三泼说,我都十六了,能给自己做主了。林父说,嘿,能的你,还给自己做主,我还没死呢,你的事情还得我做主,等你到了成家的年龄,她都三十四五了,这像个什么样子。小三泼说,爷,三十四五怎么了,人家张生见崔莺莺那会儿也比她大好几岁呢,我愿意就行了呗,我又不嫌我老牛吃嫩草。林父说,那张生也就比崔莺莺大个几岁,那吴家老二可比你大个十好几岁呢,你还老牛……,嘿,你也说得出口,一个姑娘家家的整天想些个什么呢,像个什么样子!小三泼说,爷,我看吴家老二人就不错,人憨厚,心眼也好,前些日子,我在院子里压水时,见着我从门口经过,喊了他一声二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呢!林父问,他怎么不好意思了?小三泼说,他脸红了。林父说,你看他黑的那样,还脸红,怕是被风吹得。小三泼反驳道,哪里黑了,我看人就挺好,有力气,能主事儿。林父说,人倒是好人,可年龄也太大了。小三泼一听我父亲说话的口气变软了,连忙说,爷,我看好了,他家穷,他指定定乐意让我入赘到咱家。林父说,有人愿意给他当媳妇就不错了。小三泼说,爷,赶再过两年你就得托人给我提亲去。林父急了,说道,滚一边去,才多大,就想着提亲,晚两年再说这事儿。小三泼一听有戏,赶忙爽快的说道,也成,反正也没人愿意嫁给他。林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你看《西厢记》啦?小三泼说,看啦!林父问,看到哪里啦?小三泼问,爷,你问这个干什么?小三泼说,刚看过第三本第四折。林父问,书呢?小三泼说,在我床头上呢!林父说,给我拿来,不要看啦!
      十七岁那年秋上,小三泼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榆树下问父亲,爷,你说吴家老二能看上我吧?林父说,这说什么话,我闺女那是天上花一朵,还能配不上我一个穷小子!小三泼说,爷,可不准你说吴家老二是穷小子,亏你老人家还教书育人呢!林父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心疼上了。过了一段时间,小三泼对父亲说,爷,你看吴家老二在咱庄上的蛭石厂厂都当上小队长了,管理十好几号人呢,他还能看上我不?林父说,闺女,这个爷可说不准。小三泼说,爷,你可得早点给我提亲,赶过两年他飞黄腾达了,就看不上我了。林父说,傻闺女,再等两年兴许你就看不上那小子呢!再过一年,小三泼十八岁了,成了杨树庄一个惹人眼的大姑娘了,走在路上少不了经常有人这么和她说话,三泼,都这大姑娘了,长得真俊俏呵,有嘴了没,婶给你介绍个。三泼不小了吧,还没有人家吧,叔给你参谋一个。小三泼则对我们说,谢啦,谢啦,不慌,不慌。春上,麦子刚刚抽穗,小三泼对父亲说,爷,吴家老二在牛尾河边承包了一片沙场。林父说,好小子,有出息!转眼玉米长得齐腰了,小三泼对父亲说,爷,吴家老二那沙场生意真火。林父说,看样子那小子是要发笔财了。转眼就到年根了,小三泼对父亲说,爷,你见了不,吴家老二新买了一辆小十二。林父说,见了,那小子是有点儿能耐。小三泼说,爷,你说……。林父问,我说什么?小三泼说,没什么。过了不到一周,小三泼说,爷,我今天做那拖拉机来着。林父问,吴家老二让你上去的,哎,这话说得,谁想坐都能坐,又不光叫闺女你坐!小三泼说,我坐上去后,庄上那些小孩子都拍着手叫我小嫂子呢!林父问,这事儿都有谁知道?小三泼说,大街山好多人都看见了,就那村西头那长年蹲在门口纳鞋底的曹老妈子还捂着嘴笑来着。林父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又过了半个来月,小三泼对父亲说,爷,我对你说,我告诉吴家老二我要跟我好了。林父问,什么时候在哪里说的?小三泼说,就在今天早上在我的沙场说得。林父问,都有谁知道?小三泼说,全沙场的人都知道,外庄上来拉沙的也都听见了。林父问,吴家老二怎么个想法。小三泼说,他愣住了,然后我就回家了。
      快掰棒子了,大梅回来了,大梅说,爷,我听说三梅和吴家老二好上了?林父说,好上了。没几天二梅回来了,二梅说,爷,我听说三梅和吴家老二好上了?林父说,好上了。又过了几天,大梅和二梅赶在一起回来了,姐妹三人在这难得一聚的日子里齐力做了一桌好菜,还包了饺子。吃饭时,大梅先开口,大梅说,听说三梅和吴家老二好上了,三梅别犯糊涂!小三泼说,我没犯糊涂,我都喜欢他好多年了。二梅接着说,三梅听大姐的话,别犯糊涂,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三梅说,我没有犯糊涂,我也不会后悔,四年前你出嫁当天我就和咱爷说过我要给吴家老二当媳妇的事儿了。大梅说,三梅,你二十了,也不小了,做事说话前要掂量好轻重,别把自己给耽搁了。小三泼说,大姐,我二十了,能给自己做主了。二梅说,三梅,大姐说的对,别把自己耽搁了。小三泼说,吴家老二心眼好着呢,不会把我耽搁了。大梅说,三梅,你怎么不听姐的劝呢,等你后悔了哭都没地儿哭!小三泼说,二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吴家老二又不是豺狼不吃人,后啥悔呀?二梅说,三梅,你得听姐姐们的劝,再想想,小三泼说,想什么想啊,全天下我就看上吴家老二了,我从十六岁那年在院子里压水,见他见我脸红那天我就看上他了,他哪一点不好啊,我看上他你们能怎么着啊!林父说,大梅,二梅,你俩别劝了,她这是铁了心了。大梅说,爷,吴家老二什么东西,都三十四五的人了,我妹才二十呢,这事儿不成。小三泼说,吴家老二怎么了,不就是比我年纪大嘛,我不嫌就行了呗,大姐,我看他比姐夫强多了,我每次到你家,大姐夫都在打牌,满屋子烟熏火燎的,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些人在那里大喊大叫简直像个赌场,也不知道你这日子一天天怎么过得。二梅说,三梅怎么说话的?小三泼转而对二梅说,还有二姐夫,自量在公社上班,整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咱爷到了连倒个茶都端着一副大架子,弄得和领导慰问人民群众似的,叫人看了都觉得变扭。大梅说,三梅你说什么呢?小三泼说,我说男人无志,废铁无钢。二梅说,三梅,你说什么呢?小山坡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梅生气放下筷子就走了,接着二梅生气也走了。屋子里就林父和小三泼了,她冲着大门说,你们都走吧,你们劝不动我,也不看看自己找的都是什么德性!
      转眼又到秋后了,小三泼坐在地头看着吴老二开着挂上犁耙的小十二给庄上一户人家翻地,她觉得是时候弄明白吴老二的意思了,当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喊着吴老二到田里溜达。吴老二的手被小三泼牵着,两人一前一后,他们两人像这样在田间散步已经有大半年了。吴老二记起了大年初一的那天晚上,三梅第一次到他家喊他出来溜达,自己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个姑娘家倒是显得从容落拓,喊他出去时对他父亲说的话,就像是向他老人家借把镰刀或是别的什么家什儿,终于在三梅的一再坚持之下,他糊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但是他拿不准这样做合不合适,他知道自己和三梅的事庄上人可都盯着呢。之前自己在蛭石厂烧砖时,只要把握好火候,时间到了就开炉,就能得到一窑好砖,自己承包沙塘,一方沙卖多少钱那都有行情,他只需按自己的沙质定价,而现如今自己开着拖拉机给人耕地,那价格也是旁人商量完定好告诉他的,他不能加价,那样人家就不会用他的车,他也不能降价,那样人家就得说他砸买卖,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他虽说不上头头是道尽合人意,但也是有板有眼井井有条,可是感情的事情他之前没有经历过是个新手,他也就没有了之前的逻辑,加上他和三梅在年龄上的差距,竟让他一时有些丈二和尚的感觉了。
      吴老二知道自己毫无疑问是喜欢小三泼的,她俊俏机灵心地善良。那一晚吴老二怀着不安的心情同小三泼走在田间,起初两人都不知道聊些什么,就那样沿着小路走着,沉默而拘束,仿佛那样的场面无法被冲破,将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二人不约而同的调头各自回家,倒是小三泼找到了话题,打破了那种令他焦灼的安静。就像之后的那些令人感到安恬的夜晚,通常是小三泼先开口,尔后他再接话,自己还没讲完呢,小三泼已经又讲起另一件事情了,她好像对他有说不完的话,她好像想把所有她知道见过经历过的事情统统讲给他听,而他只要听她讲话的声音就会感觉很舒坦,完全不用去在乎她讲的是什么,然而不去听又是不行的,其间就有一次小三泼突然停住了脚步,问他自己讲的是否在理,他竟没注意到她讲的是什么事情,出于掩饰他只好应和着说,在理,在理。在清冷的月色下他似乎能够看到她看向他的双眸正泛着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和她就那样静立了片刻,小三泼并没有细究他倒底有没有在听,而是又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他事后不禁惊讶自己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在面对一个小他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时竟变得唯唯诺诺,倒像是自己小她十多岁。
      在那个曼妙而温馨的夜晚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走着,竟然聊了有三个小时,走着走着两个人的手就不自觉的牵到一起了。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牵过一个姑娘的手,也从未如此细腻的接触女性的肌肤,他感觉小三泼的那只小手格外的温热柔软,以至让他在料峭春寒之中感到一种贴心的温暖,让他愉悦令他激动,不觉竟把她那伸向他的那只纤细的手给握疼了。吴老二在心里十分感激小三泼对他的那份感情,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慰人心田的馈赠,因而他格外珍惜。在那个夜晚来临之前,吴老二一直试图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而仅仅是把小三泼看成一个妹妹,她对他的那份感情,他很久之前便已能明确的感受到,不过他一直在说服自己相信那不过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在芳心涌动的年纪所做的一个错误选择。然而在那个夜晚,当她的手被他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里的时候,那种不能为言语所替代的肢体间的亲密接触又加剧了他的担心,他害怕有一天会失却那双小手,不再感受到它的温度,他竭力想要去维系那种模糊的现实,他觉得这现实若要被改变那也是要由三梅去改变,而不是终结于他的放任自流。他打心底感谢三梅像一个引路人那样把他带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境遇,他打心底感谢她让他感受到了那种确切的来自异性的温暖,如果她要回收那温暖,他也不会去责怪她,她年轻貌美而富有活力,就像春天,还有什么比一个少女的春天更美好,而他自己呢,春天已经过去了,已经来到了未结果的夏天,他又怎能奢望自己重返春天呢,为此他时刻克制着自己,然而那种触手可及的幸福感又时刻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无所适从,终于在田里麦子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的欲望再也不能臣服于他的理智,他自私的将她占有了。
      那夜,他像平时一样同三梅牵着手走在这条田间的路上,这条路他俩再熟悉不过,他已经记不清他和她再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那天三梅给她讲了一只黄鼠狼偷她家的鸡的事,她对他说,那只黄鼠狼刚钻进我家的鸡窝,我爷就起来了,他走到鸡窝前,那只黄鼠狼已经把我家的芦花鸡咬死了,正在咬着鸡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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