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偶见的宫人匆匆行于长辰宫内如暗夜鬼魅,而鸿台殿外,唯有长辰卫肃立。
田氏半伏于绣架,扫一眼被长辰卫架出的言竹又垂首于绣架,她轻笑,“果然是你来了。”
她从容如斯,不减盛宠之势,只是,她的发髻中并无当日的玉簪。
殿中的光黯淡而闪烁,烟气冲入鼻喉,她却是不觉,探手抹起绣架的一点尘细细捻落,依然浅笑道,“你必不知江氏为何那般恨你。”
“他最珍视这幅图。”展臂间,大红的衣衫仿佛浸了鲜血,“我与她同年入府,都曾求赐此图,他却说要留给最相宜之人。”
“纵有千般美貌万分才情,天子可以给我们无尚荣耀恩宠却给不了心,后宫女子概莫能外。这些年里,机关算尽又何止我二人。”她的指尖缓缓滑过绣图,嗓音愈发沉下去,“她是皇后,享威仪尊荣,却没有他的宠。我有宠,却同样得不到此图。”
她拔出绣针,伏架一根一根挑断绣线,“这些年她在宫中威压了多少人,那时来了你,谁不知他并非将此图赐予齐珚。那日在延清殿,我竟见她的眼下也生了纹,你站在她身边,人人看得出她已年华老去。”她的语音骤顿,又忽而笑叹,“当年的苏王妃都未得的青江山月图终遇了最相宜之人,有此时运机遇,你入宫不过迟早而已。”
架边的残灯燃尽了,室内陡然暗下,她的笑叹恶毒而热烈,“原以为你会入宫斗倒她,你也当真未令我失望,未入宫便除了她。”
胸中恨意与悲痛翻腾不止,我走近,声音一如那日乾正殿的他一样嘶哑破败,“没了江氏,你已经是女子至尊,他那般爱宠你,你为何还要害他?”
她将绣针随手一抛,尾指的指甲勾出一缕绣线,她只是冷笑,“他当真宠我?你可知我为这区区昭仪之位受了多少苦楚,他却任由她威辱我。后玺至今无主,他从来无意交与我,无意立我的孩子为皇太子!而你!你敢自认你没有图谋?至尊之位已触手可及,可偏偏只在在纤毫之外,你不恨?”
“该恨的是你自己恣奢欲而不知足。”我细细抚着绣锦中的明月,“这天下是男子的社稷皇图,你我微薄之力岂能撼动。昭仪目下唯有养子,便是争到又能如何?”
“争到了又如何?”她指着我大笑得难以自抑,眼中坠出的泪褪了妆容,螓首蛾眉再不见往昔明光,“你以为我在争什么?”
她垂首,襟前骤现几颗暗黑的影,“昔年吴王府中,每一日皆索然无味,每一个时辰都无期无盼。我那时不敢与王妃争宠,可他却容一个贱女怀上他的血脉。”她的凄寂也只是这一句间,再抬起头时已是阴冷,“我的嶦儿无福,赵峘受杨氏自作孽连累不得恩宠,可嗣皇若不是我的孩子我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时移目,此时的她恍似当日的叔父。
“你谋的是他的皇位,”喉嗓里痛痒难耐,我忍不住咳一阵方能平了气息,“便是一时不察而受制于你,可他是天子,如何会许有人动摇他的宗社。”
“你竟想着他的宗社!郡主,广陵郡主……”她沉声念着,目光扫过我的腹,唇际的笑意似含有世间至毒,“赵峣不过是临淮王,你若有皇子,封号必会是吴王,你身后的齐氏亦会因这位吴王而成为执柄外戚。只是可惜,我看不到兄弟相残的那一日。”
她倏然又是大笑,“他将死了,你这般维护他的宗社,为了他来逼死我,我竟不知你对他情深至此!”
情意,方才我在衍明殿几乎陷于死地,我被他逼迫入鸿台殿以血染手示忠,她竟以为是因男女之情。
我冷笑转身,“你竟不知要你死的并非是我。”
指腹下,殿门的鎏金榴花清冷黯淡,我突然不敢回视,“你忘了他如何待赵枀?”
身后静似无人,我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筹划,她亦会如此么?还是她不愿去猜?
“已至此时昭仪还自以为是因我而败,便可知昭仪这些年为何受制于江氏,为何江氏被废日久你也不得封后。昭仪或许以为皇位旦夕可移,只要留住性命,做不成皇后,总有享太后之尊的一日。”我垂眸道,“可便是做得太后,你也无力称制。”
我轻叹了,“争了这些年,昭仪想必也累了。东安王殿下虽说此生不得翻身,但能留得一条性命,杨八子作的孽也不算太深。日后有嗣皇相护,东安王殿下之福总在当年平原王之上,必能享一世太平。昭仪今日之困辱皆因你只知欲而不知足,但田氏三代忠君之名望与公主的性命尊荣如何保全,尽在昭仪一念之间,昭仪好自为知。”
梁王即祚已成定势,她早已明白东安王不能即祚她在宫中会死无葬身之地,更应明白她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保全她的公主与族人不会步徐氏后尘以灭族而终。
她低笑中寒意分明,“我早已自悔看轻了你,你未有入宫,确是可惜了。”
“我有一事还请昭仪为我解惑……”我回望过,“昭仪待陛下可有真心?”
她静静看了我许久,蓦然轻笑了,“郡主初及笄却有这般心机,”她微敛了笑容,“当心无后福。”
我亦平静看她,“昭仪可还记在我这般年岁时自己的心是何样?”看她的笑意骤凝,我转回首,“我不会行昭仪的旧途。”
夜风拂身,似有深冬里的寒凉,仰首望,紫微星黯淡失色。
那日鸿台殿的酒中有轻微的异香,只是若非有心留意,也只会当作是新研出的酒方酿出的酒香。我强行迫她饮那酒,看她那样惊惧就知是猜中了。
田氏此前应只是给他喂少量的毒让他病着,只待那个可母仪天下的时机。可是这样长久的喂毒之下,皇帝发觉之时亦自知已回天无术了。
这些日里我总在疑惑,她为何弃更尊贵的梁王而选了东安王,只因东安王更易掌控?梁王与峣儿都是东安王的大患,他们的身后都有外戚,我并不信她自信能掌控全局。
她有心扶东安王即祚,又不除去梁王以绝后患,当真是因为不使朝中起疑?她的身后又有谁为倚恃?
她在朝中无得力之人为辅,军中更无所怙,身后虚空如此她也敢弑君夺位……
话几近出口之际另换过,那一刻非是不敢问,而是不能问。
我久不闻朝事,不知是否有人因此事而被牵连,不知她的叔父田议是否仍为御史中丞。
或许是我思虑太多,或许她原本就从未有意在朝中寻求倚恃。若能于皇帝将去之际谋得后位,赵峘便是养子亦为皇帝的嫡子,她再以武将外戚之患劝得皇帝立赵峘为皇太子,胜算会更大。以她的心机,只要名正言顺,朝中尽是她可用之人。待赵峘即祚,她势必会寻机为他扫去后患。
殿门启,未及踏出,一只酒樽直送至眼前,“请郡主侍奉昭仪用酒。”
他竟是不许我在殿外候着她自尽!
那酒的异香浓郁,原来他已知晓自己是中了什么毒。只这一樽酒,田昭仪定然即刻毙命。
鸿台殿外,言竹只在白绫绞紧时挣扎了须臾。那白绫仿佛是绞在我的喉间,我若不从,我便会是下一个言竹。
一樽酒,寒如冰香似剑,我用尽气力去压双手的颤抖,酒樽仍脱手坠地。有长辰卫换过一樽,那声音亦锋锐刺骨,“郡主当心。”
我不敢看阶下持剑静立的一众长辰卫,这茫茫长辰宫中只有无边的惊惧和森冷。惕息间,殿门阖紧,身后有女子轻笑,“这些年,我总是迟一步。”
脚步声渐近,身侧一只手取过酒樽。她的笑声骤歇,“可惜了这双手,终要染血。”
滑过掌心的指尖冰凉,我看着她饮下那酒,竟不会移目。
她步
第十四章 灼寒 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