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边从方才的漫天血红突然转变为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前方还闪动着一丝微弱的光。燕少斐伸出手摸着路前进,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背上，让她越往前走越喘不过气来，几乎到了走几步就要倒下的地步。这十多年来，燕少斐溯灵没有上千也有百余,但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灵识之境内是一片漆黑的情况。而且她打小惧黑,现在这片血魃的灵识之境内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有任何活人。
“阿玦。”
燕少斐忽然低喃,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笑纹。她突然想到方才来的路上，在漆黑的甬道里，是公仪云玦一路牵着自己走出去，什么她也怕黑的鬼话，燕少斐知道这只不过是公仪云玦给嘴硬的她一个台阶下罢了。公仪云玦看似冷漠,其实心肠最热,这一点燕少斐打小便看得透彻,不然燕少斐也不会撇弃了数年来对人的防备之心，选择了相信阔别十二年的公仪云玦。只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来炼阁的路虽黑，但她还有公仪云玦在身边陪着,为她引路。但现在身处这片灵识之境,燕少斐只有孤身一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像公仪云玦一样陪着她,就像这十多年来多少跌跌撞撞血汗路,燕少斐一直都是一个人拼命摸爬滚打经历过一样。
想到这,燕少斐身子抖了抖，用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我在。”
一个本不该在此处响起的声音突然闯入燕少斐的耳朵，极轻的一声，让燕少斐几乎认定自己产生了幻觉。燕少斐瞬间失神，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试探性地在黑暗中凭空一抓，却毫无防备地触到一片衣角。
“阿、阿玦？”
燕少斐不可置信地低呼出声，手却不自觉攥紧了那片衣角，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更怕此刻与她应声的这个人，下一秒就会在这吃人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我在。”
公仪云玦轻声道，慢慢走近，轻轻握住了燕少斐的那只手，再次缓慢却无比坚定道。
“燕凛，我在。”
话音刚落，公仪云玦只觉得身子一倾，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就被拉进燕少斐的怀里。
抱住公仪云玦的那一瞬间，燕少斐突然想到很多。
这么多年了，燕少斐一直在想，若不是十二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的她应该安然度过了诅咒的年纪，也如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织布裁衣，刺绣女红，含羞期待着爹娘给自己安排一桩美满婚事。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像她现在这样，在最好的年华里背负着一族人的血海深仇，战战兢兢苟活于世。
这十多年来，她从未有一夜睡过安生觉，每每深夜都会被梦魇惊醒，黑夜就像一双巨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她忘不了每个深夜里自己都要抓着被褥塞进嘴里来抑制哭腔，她也忘不了每个梦里笑着唤她本名的爹娘，燕家两千四百九十七条冤魂夜夜入梦，从前熟知的每一张面孔都变得无比狰狞，哭着喊着向她求救，纠缠地她几欲求死。十二年过去了，燕少斐以为那些她一个人走过的这些悲惨岁月，足以为她炼就一颗钢铁心肠，可在这年岁漫长中她又恨自己会忍不住去期盼，期盼着也有一个人能如爹娘那般真心实意地爱着她。燕少斐不是贪心的人，她深知自己身怀罪孽，没有那个资格得到多纯粹的爱，所以她也不敢要得太多，只一点点就够了，既能接受她曾经作为燕长公子的光芒万丈，也能包容她现在这副不人不魔的样子，不管她沦落到什么地步，都会回头拉她一把，绝对不会半途放弃她。可是燕少斐知道，当她决意复仇踏入东洲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生再也没有这样的资格。这世间，有一种人活着，就只是为了一偿平生夙愿后，孤独死去。
所以，当此刻公仪云玦的声音闯入燕少斐的耳朵，那些十多年来积压的孤独无助，那些本不该由她这个年纪的花季少女所承受的一切悲难苦楚，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在一瞬间汹涌如海。
燕少斐的动作实在太快，公仪云玦一怔，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见燕少斐在头顶低低出声。
“我……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我真的很怕，我之前说不怕都是骗你的，我怕黑怕得要命，我……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真的再也不想……”
燕少斐感知着怀里真真切切的触感与温度，这仿佛让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想用力再用力，好让怀里的这个人永远不能离开自己，公仪云玦身上飘来白梅低回的冷香，更让燕少斐惶恐不安的心莫名踏实了不少。
被燕少斐居高临下地抱着，头顶突然传来大片冰凉的湿意，公仪云玦愣了好一会儿，明显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身子颤抖得厉害，这使得公仪云玦没由来地喉头一哽，情不自禁缓缓伸出了手，回抱住燕少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柔声道。
“不回去，有我在，你哪儿都不用去。”
公仪云玦抬头，怔怔地看着根本看不见的黑暗中燕少斐的脸，眸中也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公仪云玦知道，燕少斐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形容，但那是她这十几年里错过的关于燕少斐的喜怒哀乐，十多年里她从来看不见，却又比任何人都感知地真真切切。想到这，公仪云玦叹气，一双手缓缓从后背抚上燕少斐的青丝。
“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颇有一种十几年来发生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恍惚感。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周遭的空气都不再流动，，公仪云玦紧紧与燕少斐抱作一处。
时间不知悄悄流逝了多久，直到燕少斐逐渐平静，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低眼见自己将公仪云玦搂得死紧死紧的，想到刚才的她都做了些什么，吓得一下子弹开几步。
燕少斐捂着脸，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公仪云玦脸上现在是个什么形容，虽说公仪云玦方才的确没有将自己推开，但自己鼻涕眼泪指不定糊了人家一身。此事暂且搁置，但她怕黑这事如今叫她自己不争气地给捅到明面上来了，虽说她怕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别人知道了也无妨，但如今叫公仪云玦知道了，燕少斐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总觉得很丢人，一时气氛搞得十分尴尬。
“那个……我……”
燕少斐支支吾吾的，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朝公仪云玦说道。
“嗯，没说你丢人。”
黑暗中，公仪云玦淡淡应声，一时也没了下文。
公仪云玦的故意点醒搞得两人莫名间的气氛同时陷入了僵局，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表情。灵识之境不同于现实世界，除了施术者本身，任何俗尘之物都无法带入灵识之境中，并且施术者还无法在灵识之境使用任何灵力与玄力，以至于现在两人在这黑暗中，基本处于束手无策状态，唯一的办法，就是循着远处那丝微弱光线前进。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靠近一步，公仪云玦顺势轻轻握住燕少斐的手，往前方迈了出去。
仿佛又回到了来时，公仪云玦在甬道里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走出黑暗，燕少斐甚至默默地想，哪怕就是让公仪云玦牵自己一辈子呢，她好像也是乐意的。
39.风云暗涌弄乾坤：第三十八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