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初,中共新占领地区的许多农村和偏远地区,普遍发生了规模不等的武装暴动和反抗新政权的情况。当时舆论统称之为“匪乱”,而将新政权的军事打击行动称为“剿匪”。在“匪乱”严重的地区,叛乱者抢粮暴动,攻打基层政府,杀害政府工作人员和征粮队员,对新政权威胁极大。西南地区因其地理的和历史的原因,曾经是全国“匪乱”最为严重的地区,而贵州省又是西南“匪乱”最为严重的省份。
在大陆有关中共新接管地区剿匪的研究著述中,分析1950年新区农村“匪乱”突发的原因,多归因于国民党政权潜伏力量和地主封建势力反对共产革命的阶级对抗,却多少忽略了共产党接收新占领区之初,因为缺乏民众基础,各种新政策一时难以取得民众支持,以及政策推行过程中过急过激所带来的抵触和反抗等复杂情况,因而有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倾向。[搜索最新更新尽在zhui]
需要注意的是,各地匪乱普遍发生的时间,是在1950年初。这时,国民党的正规军团在大陆范围内,除沿海岛屿和极少数偏远地区外,都已被消灭殆尽。各地政权易手过程一般都比较平稳,新政权的各项工作正在逐步展开;国际上,中苏两国刚刚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美国对华政策尚在摇摆之中,刚逃到台湾岛上去的国民党政权还惊魂未定,朝鲜战争也还未爆发。尤其是,考虑到自己在新占领区的民众基础严重不足,中共这时明确反对马上在新区进行土地改革斗争。特别是像西南农村这样民情复杂的地区,中共西南局为防止“可能促成封建势力很快地团结起来,与我公开为敌”,连宣传动员农民群众的“反霸”口号
也主张暂时不提。〔1〕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笼统地用国民党潜伏势力的破坏活动和地主封建势力的阶级反抗来解释当时各地“匪乱”发生的原因,显然有些简单化了。要了解当时各地新区“匪乱”,特别是西南地区“匪乱”何以会一哄而起,必须要回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具体考察当时究竟有哪些情况刺激了这一现象的发生。本文拟以贵州及西南几省“匪乱”发生的背景及其解决的情况略做分析说明。
一、贵州的接管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后,中共立即将筹谋已久的攻占西南的计划付诸实施。11月1日,解放军开始西南战役,首先直插贵州,横断国民党守军西南防线。国民党贵州守军斗志全无。第二野战军先头部队在贵州中共地下党的配合下,势如破竹,只进行了一些小规模战斗,仅14天就占领了贵州省会贵阳市。国民党贵州军政机构和军队退缩到黔西南一带,陷入“战无力、逃无地”的境地。
11月21日,刘伯承、邓公向西南地区国民党军政人员发出“四项忠告”〔2〕,号召他们接受人民解放军“约法八章”,停止抵抗和破坏,投向光明,听候改编,保护公共财产;并宣布了既往不咎、立功受奖的政策,从而进一步消除了西南地区,也包括贵州国民党军政人员对中共的疑惧。中共西南局这时关于在贵州新区工作策略的指示,要求全部接收国民党军政人员和职工,一个也不遣散,从省、地区到县的各级政府,都要为非共产党人士保留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职位,〔3〕也大大地减少了新政权接收贵州的种种阻力。
12月7日、10日,早已与解放军暗通款曲的国民党第八十九军新任军长张涛、国民党第十九兵团副司令王伯勋、第四十九军军长王景渊、黔西北绥靖司令刘鹤鸣、黔西南绥靖司令谭本良等一批驻黔西南的国民党将领,先后率部通电起义,黔西南地区和平转入解放军之手。一批国民党的专员、县长等旧政权头面人物主动向新政权投诚。虽有少数顽固分子企图拉上地方保安武装准备打游击,但眼看大势已去,也先后都放弃了抵抗的打算。如国民党瓮安县县长,在解放军到达前,曾拖着全县地方武装躲到乡下准备打游击。当得知云南国民党省主席卢汉率部全体倒戈投共的消息后,彻底失望,立刻派人与新政权联系投降事宜。〔4〕许多边远县份纷纷来省城联系,要求新政权派员去接管。国民党基层政权的旧官吏们多半是把中共新政权当作一个过去历史上改朝换代的客籍政权来看待,许多人加入“解放委员会”,转而帮助解放军办粮办差了。
中共贵州省委是以二野五兵团领导机关组建起来的,随着军事的胜利,开始从城市到农村全面接管贵州。贵州省人民政府于12月26日宣告成立。由于中共在贵州的地下党组织力量薄弱,受命接管贵州的干部也只有7000多人〔5〕,因此,接管工作刚一提上日程,干部不敷分配的情况就突显出来了。参加接管省会贵阳市的干部,仅110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军队干部,随军南下的地方干部只有七八人。〔6〕分配到地区和县的接管干部就更少了。一个县的接管干部,连同刚参加工作的青年知识分子,少则十多人,多则亦不过五十多人。〔7〕县委下派干部,只能派到区一级。在一时顾及不上的偏远地区和广大农村,则委用原旧政权人物和乡保甲长临时组成解放委员会、治安支前委员会等组织,暂时维持地方秩序。
在贵州省的接管步骤上,划分为三类地区,即全面接管地区、相机接管地区、暂不接管地区。全面接管地区,主要是贵阳、遵义、安顺及其周边地区,以及川黔、湘黔公路沿线周围的县份。对交通不便的边远县份和偏僻山区,暂不接管,责令当地旧政权人物临时维持。其他为相机接管地区。中共贵州省委决定首批接管的县是56个。但在解放军声威震慑下,包括那些暂不接管的偏远县份,也相继主动归降了新政权。1949年12月底,贵州全省79个县(市)全部宣告易帜,其中16个县是和平易帜的。〔8〕据中共贵州省委书记苏振华在1950年2月6日的接管工作报告中称:各地先后向新政权投诚起义的,有47名县长,5万名地方保安武装。〔9〕
中共接管贵州的工作步骤,先集中力量于城市,再向农村逐步铺开,进展相当顺利。在接收过程中,采取了首先各按系统接收,暂时维持现状(政权与武装的接管除外),然后逐步改造的稳重方针;对旧人员采取“包下来”、“团结改造”、“量才录用”的作法,从而缩短了新旧政权交替时的政治“真空”过程,“避免了破坏和紊乱,保证了接管的比较完整和顺利”。据当时统计,贵州省、专、县、区四级旧政府人员共8237人,留下来接受中共接管的有5520人,占原有人数67。逃散的人员只有33。〔10〕
贵州的接管,是西南接管的一个缩影。整个西南战役,前后不过57天就基本结束了,各地的政权接管工作也非常顺利。此可见证于1950年1月18日刘伯承、邓公在给的报告。报告明确讲:“凡大军通过之地区,大多数旧人员及保安武装都与我们接头,维持治安,筹办粮草和自动组织解放委员会等维持会性质的机构,临时维持秩序听候接收。一般的对后方补给尚较稳定,未遭受较大的危害”〔11〕。在解放者眼里,西南民众已然承认了新政权的合法地位。可以看出,外来的解放者与当地各界人士在初期的合作是良好的。
但是,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西南“匪乱”却在1950年2月中旬以后大面积地爆发起来。大批已经归顺新政权的地方政治精英又起而反对新政权,一些已经倒戈投诚的国民党部队又复叛为匪,表现也转为顽强。这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二、粮食问题
1950年初,中共新政权的财政形势十分严峻。由于军政开支浩大,入不敷出,货币发行过猛,财政赤字严重,引起物价飞涨,通货膨胀,投机资本猖獗,各大城市的粮食供应十分紧张,这势必加剧对农村粮食的需求与征发。〔12〕因为当时各级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来自征收的公粮(农业税),中央政府要在各大城市彻底打击投机资本,稳定物价,统一全国财经,抑制通货膨胀,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但是,老区农村粮食征收任务已经过重,华北老区因灾情缺粮;一些沿江沿海地区又受灾减产,粮食调运不出来。由于粮食求过于供,中央政府需要的粮食缺口很大。1950年1月4日到9日,上海粮价上涨了23,存粮只有8000万~9000万斤。1月下旬又比月初上涨80。〔13〕中央政府因此估计春节前后更会有一次大的涨价风。为打击投机资本、抑制涨价危机和应付粮荒,中财委下令紧急从各地调粮济沪。中央负责财经工作的陈云此时压力极大,曾发下狠话:“谁阻止粮食外运,就砍谁的头”〔14〕。在这种情况下,中央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刚刚占领的产粮较多的四川等省区上。西南战事硝烟未散,中财委就已要求西南紧急调运4亿斤粮食支援上海。〔15〕
准备进军西南时,邓公就已经提出了粮食问题的重要性。1949年9月20日,邓公对去接管西南的干部讲话说:“我们去西南,头一个遇到的困难是部队的供应问题,是吃饭问题。”邓公当时对困难的估计是:接收工厂职工,等于20万部队开支;接收20万旧政府人员,等于60万部队开支;再加上国民党40万军队。“因此,除我们部队及工作同志之供应外,还要养活一百二十万人口”。〔16〕邓公这里所说的,是指接收下来国民党在西南的摊子,相当于供养120万军队(供养1个旧政府人员等于供养3个军队人员)。但是,实际情况还是大大超过了邓公预先的估计。在西南战役大体结束时,1950年1月29日,邓公在重庆市第一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讲话中说明了刚接收下来的摊子之庞大:起义、投诚和俘虏的国民党军队有90万人。另外还有国民党政府公务人员和其他教职员40万人,国营企业员工10万人,这都是按政策必须“包下来”的。再加上解放军70万,至少有210万人需要供养。〔17〕这比邓公原来的估算数,多出了将近一倍。
中共此时已取得全国政权,不能再采取遣散起义投诚和俘虏的国民党军政人员的旧办法了。中共西南局据此制定了“宜集不宜散,宜养不宜赶,集中整理,认真改造,分别对象,逐步处理,使之各得其所,不使散之四方,且不为蒋匪利用,扰乱社会”〔18〕的政策。邓公说:“实行这个政策好处很多,但是国家和人民的负担现在确实很重。我们正征收公粮,而且征收的数目很大,农民阶级仍然是主要的负担者。就是这样大的公粮数目还不能养活二百一十万人,还有相当大的赤字”,“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一个很大的包袱”。〔19〕
但是,西南各省区所接收的前政权库存粮食却微乎其微。当时,贵州全省共接收国民党政府仓库粮食2。243亿斤。贵阳市人口20多万,接管时,仓库仅存混合粮50万斤,只够3天需用。四川全境内接收国民党政府田粮机构和部队缴获的粮食,仅有3。5亿斤,尚不足四川半个月的消费。云南接管时,1949年的公粮还未完全征收,昆明仓库里的存粮还不够昆明市1个月的消费。〔20〕
鉴于粮食问题事关重大,中央及西南所需甚急,刻不容缓,邓公督令各地党委及各所属部队,在结束军事行动后,立即迅速抽调人员下乡,“首先求得拿到粮食”。〔21〕邓公亲自兼任西南财经委员会主任,担纲主持西南财政和粮食征收。各地新政权一成立,都是急如星火地部署人马到农村征收公粮。由此可知,能否拿到粮食就是此时中共西南新政权能否立足的关键所在了。
三、征粮任务
1949年,因战争等因素影响,西南各省区的农业收成均不如过去年份。四川号称是盛产粮食的“天府之国”,1949年全省多数农产品的产量均低于民国时期最高年份的水平。其中粮食总产量仅为最高年份的83。1。主要农作物的平均亩产量,水稻为360斤,小麦为132斤。全省人均占有粮食521。6斤。在1949年全省农民生产的1494。5万吨粮食中,除去交地租、上田粮税和留种后,农民的口粮仅有500多万吨混合粮,平均每人200斤。〔22〕另有研究者的估计更少于上述数量,认为四川1949年度的粮食平均亩产量仅为211斤。〔23〕贵州田少山多,粮食生产水平甚低,属于缺粮省份。1949年贵州的粮食平均亩产只有217斤〔24〕。加之1949年大量耕田转种了更有利可图的鸦片,粮田数量锐减,全省粮食总产量比过去又有降低。贵州农民生活困苦更甚于西南其他省份,许多地方的一般农户连米都吃不上。
对于西南各省产粮的多少以及民间实际贮存粮食的情况,中共西南局开始也是心中无数的,征收公粮的政策和办法一时难以确定。在开始征粮时,各地一般都是根据国民党政府的征粮册籍下达的征粮任务,征粮办法是征借结合。
1949年11月,中央政府依据国民党政府原税收额估算,西南的粮食税为20亿斤,连同其他各项税收合计折粮为32亿斤。〔25〕故中央最初核定的西南1949年的公粮数量为20亿斤。邓公则考虑到中央的需求和西南地区自身的需要,明确表示可以征收到40亿斤。
邓公在1950年1月2日复电中央报告中说:“1949年川、黔两省收成尚好,贵州有少数县份已经开始征粮,缴得又快又好”。“中财委要我们送四亿斤粮食去上海,这是完全应该的,照西南的粮食状况也是可能的”。他所担心的问题只是征粮干部少,“主观能力太弱”,但表示“我们当克服困难,完成此项任务”。〔26〕
邓公虽然意识到西南接收的摊子很大,但大到什么程度尚不很清楚,所以对形势的估计比较乐观。到1950年2月,邓公已全然了解财政形势的严峻性了。
1950年2月6日,邓公在中共中央西南局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报告说:“公粮数目在南京时预计吃饭人数一百五十万,每人以三千斤计,除税收以外,故决定屯三十亿斤。入川后吃饭人数增至二百万,每人需四千斤,故增至五十亿斤”。他承认这个征粮“数目极大”,但认为:“只要依靠群众,利用旧保甲人员及旧粮食机构(有的乡长也可以用),同时只要负担面放大一些,合理一些,是可能完成的”。〔27〕
西南不仅征粮负担是相当重的,而且征粮方法也问题多多。首先是许多地区1949年国民党已经征过粮,重复征收对农户的生活势将造成极大威胁。其次是征粮的季节已过,许多农户即使有存粮也已经卖了,现在又需再去买粮交公粮,贱卖贵买,农户更难承担。再次是西南各地征粮当时一般都是沿用国民党政府的“赋元”办法〔28〕,虽简单易行,但田主交公粮,佃户不交,纳粮的负担面过小,征粮的70左右的负担都落在了地主身上。而征粮工作对地主的真实困难又不予考虑和照顾,自然更易造成过分挤压地主的局面。
1950年1月中旬,中共西南各省区相继颁布了《1949年度公粮征收暂行办法》。《办法》规定,1949年农业负担改征公粮,以户为单位,一次缴足,严禁乡镇保甲擅自附加或摊派,在田粮制度未彻底整理前,实行田多多出,田少少出,大户加征。〔29〕中共贵州省政府于1950年1月10日正式向各地县下达了征收任务,要求完全控制和交通便利的地区必须在春节前完成,其他地区在3月底前完成。〔30〕在缺乏民众基础的新区,这个征粮任务的难度很大。
中共新政权刚建立,就立刻开征比过去旧政权时期沉重得多的赋税,对此,新区大多数民众是缺乏思想准备的。在他们的心目中,“解放”意味着更自由的生存环境。可以想象,这么大的征粮数目一下子压下去,不仅地主要叫喊交纳不起,一般农户也是叫苦不迭的。
贵州省修文县是国民党政府没有来得及征收1949年田赋的县份,应该较易完成公粮任务。中共修文县委于1950年1月17日召开了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想要说服与会的农民、工人等基本群众支持新政府的工作。但是,代表们却几乎异口同声地要求:“征粮任务重,群众负担不起,请求省政府减轻”〔31〕。
修文县代
50年代贵州匪乱[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