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狠戾阴沉的气息陡然升起,厉声叱呵,每个字眼都咬得极重极狠,甚至咬破了他的嘴唇,满口猩红。
“怎么会没有,人人都该有佛。”
“那你的佛又在哪里。”
佛在哪里,二两酒想过,未曾看透,小沙弥却是一瞬间气息内敛,如枯坐百年的老僧一般。他看着二两酒,少了癫狂,少了疯魔,少了轻蔑,只有出奇的认真,仿佛他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神圣的,是不可冒犯的。
“我的佛在你的眼里,你的佛也在我的眼里。”
二两酒的眼里是小沙弥,小沙弥的眼里也是二两酒。他们都是自己的佛,都是他们要供奉一生,甘愿虔诚跪拜的佛。原来,他们都是如此自私,都是如此自傲,都是如此孤僻阴寒。二两酒似乎懂了,真正的懂了他的佛,懂了他的道,狠声骂道。
“你这犯了痴戒的和尚。”
小沙弥笑,也学着他的声音骂道。
“你这迷了心智的小人。”
相视而笑,如同知音,未曾相逢恨晚,但却心照不宣。
“来,送我去见佛。”
“走,送你去见佛。”
二两酒的动作极慢,剑尖一寸一寸的刺进小沙弥的眉心,没有鲜血,没有痛喊,只有无声的沉默。当他的剑将小沙弥的眉心刺穿,始终是平静无声,直到他缓缓将剑拔出,眼前的一切才陡然变幻。
小沙弥化作飞絮,烟消云散。寺庙大殿化作高山,巍峨雄壮。地上流淌的血水变作江海,浩远无边。
二两酒抬眸,手中还握着铁剑,有些温热,甚至发烫。他看到了一袭麻衣,站在高山之巅,天上赤雷滚滚,十八天魔被暗云雷霆遮掩。这是吴岩,当年飞升之时的吴岩,他手里握着一把血色长剑,在光影之下竟是透明至极。一线血色游龙在剑身之中咆哮怒喝,朵朵金色佛莲暗藏其中,这是“拈花”。
心神巨震。
百年天门大开,这破劫飞升的景象更是神秘伟岸,若是有一品之上的大能观之,往往会心生灵犀,对日后修行大有裨益。二两酒如今有幸观摩,这便是造化,让他在日后修行之时对这天道,对这天劫有更深更多的感悟。
吴岩回眸,似乎在朝他一笑,二两酒心有感应的回礼一笑。站在一朵浪花之上,仰面扶风,眼中火热,他不求长生,但他希望能在不想死的时候活着,这就是资格。
七道赤雷天劫砸下,吴岩没有丝毫的慌乱,一剑在手,迎上这浩荡天劫,游走在赤雷闪电之中,一切行云流水。
“扶风。”
吴岩宛如纸人一般贴着疾风扶摇直上,唯有三尺寒光在搅动风云,天劫落下,不能沾他分毫。这是剑法,也是身法,二两酒眼中异彩连连,这一剑深得道家太极精髓,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剑势连绵不绝,轻灵飘逸,他本以为这是一记守剑。
可当吴岩的身影出现在风雷深处之时,异变陡升。“拈花”剑尖之上骤然聚集了一团磅礴剑气,彷如漩涡一般,将这无边狂风瞬间吸纳,光芒大作。只见吴岩轻蔑一笑,扬手将剑挥下,剑尖之上聚集的剑芒在一瞬间猛然炸裂。
狂风怒喝,如恶鬼出笼,凡有触及,瞬间灰飞烟灭。三道赤雷就在这“扶风”一剑之下,消失无踪。山巅之上巨石炸裂,树木连根拔起,沙石滚滚砸落,一剑之威猛然如斯。
二两酒心中惊愕,眼神一变再变,这一剑不单是守剑,更是气势如虹的杀剑。仿佛剑道变化,尽在一剑之中,这是吴岩送他的第一剑。
天劫未散,十八天魔在暗沉天际终于露出了真容,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兽首人身,百丈之高。暗云涌动,闪电惊鸣,在十八天魔面前却宛如儿戏,探手一抓,仿佛将闪电奔雷握在手中,反手抛入口中,似乎吃了美味佳肴,放声大笑。
魔音骤起,充斥天地之间,叱问咒骂,哀嚎痛喊不绝于耳。宛如人间炼狱投影,又如地狱鬼怪化身,阴风阵阵,鬼焰滔滔。
吴岩神色一紧,面色发青,这十八天魔在他眼前瞬间化作千万,皆是浑身浴血,面目狰狞,似乎皆是死在他剑下亡魂,要找他索命。
这是问心。
千丈高空之上,是一座牢,十八天魔所化的可怖幻影便是地狱劫难。吴岩信佛,心中有佛,便注定染有因果,而这天魔问心劫问的是心,问的也是因果。吴岩想要飞升而去,最难过的不是天劫天威,而是他的心,让他回首一生冤孽,看他的心是不是还能坚硬如铁。
二两酒见着吴岩在十八天魔的威势之下有些挣扎,心中莫名升起一个念头,若是哪日他能渡劫飞升,会不会也有这天魔问心。他是不是也会在一生冤孽面前,开始犹豫踟蹰,开始沉迷自责。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二两酒仿佛就陷入了无尽黑暗之中,他想起了陈七,想起了刘福,想起了极乐而死的白净小生和下滥娼妓。他甚至想起了他的梦,被他一剑刺碎的离鸢和苏妲己,还有未曾谋面却注定要死在他剑下的无数世人。
他们会不会也要找他索命,要在他耳边哀嚎咒骂,要乱他道心,毁他神智。
不可,不能,不准。
重重一口咬在舌尖之上,二两酒幡然醒悟,再度抬眸望见十八天魔,心有余悸。他知道吴岩渡劫飞升成仙已是尘埃落定,但这天魔问心劫却依旧让他捏了一把冷汗,吴岩会如何去度,会如何去破,会如何去狠心冷心杀心。
杀掉最后一丝对俗世的愧疚,杀掉最后一缕世人口中的善念。
他不知,睁大双眸望去,吴岩的发髻已经散掉,一头长发被疾风吹起,面色时冷时热。从他眉心之处,一道血痕划下,他的半边身子竟是又腾腾热气升起,而另外半边身子却是冷若寒霜,有冰渣凝结。
这是入魔,走火入魔。
吴岩的双眸变得有些空洞呆滞,似乎神魂被这魔音扰乱,渐渐微弱,最后会化作青烟,死在天劫之下。
挣扎,僵硬的转头,木讷的抬眸。
他张了张嘴,没有突出任何声音。二两酒却是看的明白,他说。
“我就是我的佛。”
就在这刹那之间,吴岩的双眸迸发出两道精光,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角。
他还有一剑。
“弃。”
低沉的怒喝嘶吼,他要弃的是他的剑,哪怕与他相随了几百年,陪他闯过了腥风血雨,陪他杀的天地震颤,人心胆寒。但“拈花”只是一把剑,不是他的佛,他的佛永远只有他自己,不是躯壳,而是神魂,他的思想,他的心念。
“拈花”瞬间铮鸣,如一道流光飞出,带起万千剑影。一声低沉龙吟惊响,血色游龙渐渐与剑身脱离,在空中昂首嘶吼。鳞甲之上泛着无尽寒光,回眸望向吴岩,有些冷冽,有些仇怨,甩尾撞入十八天魔之中。
恰在此时,有万千金光如花瓣飘零,在风中绽放,最后汇聚一起,化作百丈高的金色塑像,拈花含笑,眼眸冷漠,只是面容却是吴岩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佛,这就是他的道。
这是他教给二两酒的第二剑,“弃剑”。真正的唯我,真正的自私,真正的独心。
二两酒眼皮微微跳动,心中有些不安,愁怨的情绪渐渐滋生。原来“拈花”的器灵是在如此情形之下散去,原来吴岩渡劫是靠了这样的不耻手段。他不喜,但又不会去怀疑,因为有朝一日,他也会同样如此。
这就是为何小沙弥见他会笑,说他信佛,因为他们是同道中人,却又半点不同。因为他们的道,都只能是羊肠小道,独过一人。
十八天魔散去,吴岩也如传说中打灭天劫。当他双眸重显清明之时,“拈花”已经从天际落下,直直插入地下。
他回眸,望着二两酒。
二两酒抬头,看着他。
“你真是个犯了痴戒的和尚。”
他不耻,出言唾弃。
吴岩轻笑,毫不在意,只是望了望天门,又看了看二两酒,笑道:“我等你。”
二两酒眼角一皱,扯了扯嘴角。
“我可没你这本事,更不想这长生。”
永不再见。
这就是二两酒对吴岩的态度,因为他是面镜子,他怕看到他自己。
丑恶,厌恶。
吴岩却是轻松笑笑,说道。
“后会有期。”
天劫尽散,山河破碎,二两酒双眼一黑,脑中回荡着“后会有期”。
万里之遥的一座古庙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在下棋,棋盘上无子,两人却是全神贯注。突然年轻和尚皱了皱眉,伸手抚了抚眉心,嘴角划过一抹浅笑,嘴里啧啧两声。
老和尚面露疑色,饶有兴致的问道:“喜事。”
年轻和尚摇了摇头,喟叹一声,他也不知是忧是喜。只是却全然没了兴致,哎哎两声,说道:“是时候下山了。”
老和尚却是神色一沉,说道:“你们一起。”
年轻和尚一听,颇为奇怪的看着老和尚,双眸之上闪过一丝疑色,朝他挤眉弄眼,全然不像是个出家和尚。
“我可不保证他回来,还是你的宝贝徒弟。”
老和尚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只说两字,随心。
年轻和尚一听,神色更怪,摇头晃脑的出了门去。
第四十八章 我的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