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灼华躺在被抹除的南湖站点的医馆内,一躺便是七天。
说是昏睡,却又不全然是。
她偶尔会睁开眼,眼珠在眼窝里缓缓转动,像两泓被风吹得微微漾起的死水。
杏花端来温水,用小勺轻轻喂到她唇边,她便顺从地张开嘴,将水咽下去,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声响。
若是递过软糯的米粥,她也会吃几口,动作缓慢得如同生锈的木偶,眼神却始终空茫,像是透过眼前的一切,望向某个无人能及的远方。
窗外是一方小小的池塘,此时正值盛夏,荷叶挨挨挤挤地铺了满塘,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在风里轻轻摇曳,连空气里都浸着清甜的荷香。
许灼华醒着的时候,多半是望着窗外的,目光落在那些郁郁葱葱的绿和娇嫩的粉上,一坐便是小半天,不说一句话,甚至连眨眼的频率都低得惊人。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
那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她曾经的家,也烧坏了她的嗓子和肺腑。
柳大夫每日来诊脉,总会反复叮嘱,让她务必静养,万不可多言,否则伤及根本,日后怕是连一声完整的话都吐不出了。
他开的汤药苦涩得厉害,杏花每次都要备上蜜饯,可许灼华喝药时从不皱眉,也不看蜜饯,仿佛味觉也随着那场大火一同被烧没了。
杏花照顾她最是尽心,衣食住行无微不至,只是那双眼睛总是红红的,稍不留意,眼泪便会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怕,怕许灼华开口询问那个名字。
消息断断续续传来,说程牧昀疯了,她怕许灼华接受不了。
杏花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只能加倍小心地伺候着,看着许灼华像一捧被燃尽的灰烬,静静地窝在那里,没有半分生气。
有时候她甚至会自私地想,这样也好,至少不必承受那份撕心裂肺的痛。
只是每当看到许灼华望向窗外荷塘的眼神,那片深不见底的空寂里,似乎藏着比疯癫更沉重的东西,让杏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沉到冰冷的水底。
“心如死灰”这四个字,从前只在书里见过,许灼华总觉得是文人夸张的笔调,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彻骨彻心地体会到了。
那不是痛,不是悲,是连痛与悲都燃尽后的虚无,像被暴雨浇熄的火堆,只剩下湿漉漉的灰烬,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温度都留不下。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火舌舔上窗棂时,热浪烫得人睁不开眼,浓烟呛得肺腑像要炸开,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等着被那片灼热吞噬。
可就在那时,胡茉莉猛地推开了她,那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撞在墙角。
紧接着,一阵清凉兜头浇下——是唯一的水源,胡茉莉全都浇在了她身上。
“走!”她好像听见胡茉莉喊了这么一声,又好像没有,耳鸣声盖过了一切。
再抬眼时,只看见胡茉莉被坠落的房梁狠狠砸中,身子一软倒在火海里,发梢瞬间被引燃。
许灼华疯了似的想爬过去,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衣角,一股狂暴的气浪便将她掀翻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石阶上,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她活着,身上连一道烧伤的疤痕都没有,可心里那道口子,却像是被火反复灼烧过,又被寒冰冻着,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柳大夫说她是受了惊吓,郁结于心,可只有许灼华自己知道,那不是郁结,是空洞,是胡茉莉用命给她换来的、却让她无处安放的空洞。
因为胡茉莉替她死了。
她总想起大火前,胡茉莉说要去欧洲,那向往的眼神,像个揣着糖的孩子,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每次想到那个眼神,许灼华的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带着喉咙和嗓子,都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扎着。
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茉莉”,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那声音撞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又落回她自己心里,碎成更细的灰。
这一天,许灼华刚喝过药,感觉好多了,柳大夫不愧是中医世家的嫡亲弟子,医术高超得没法说。
许灼华难得有这样清醒的时刻。
晨光透过窗棂,在床沿投下一片浅淡的暖黄,她扶着杏花的手慢慢坐起身,披了件薄衫靠在床头,目光又落向窗外的荷塘。
连日来混沌的脑子像是被晨露洗过,虽仍沉甸甸的,却清明了些许。
满池荷叶挨挨挤挤,绿得发亮,风过时便掀起层层叠叠的碧浪,藏在叶间的荷花半开半合,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透着一股子怯生生的娇憨。
她望着那片热闹的绿,眼神刚有了一丝松动,水面上却忽然荡开一道细纹——一艘乌篷小船正从荷叶深处慢悠悠漂出来。
船头立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船夫,手握竹篙轻轻一点,船身便灵巧地避开荷叶,朝着这边驶来。
船尾处站着个乘船人,身影在晨光里拉得有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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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一件素色长衫,头上戴顶宽大的遮阳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许灼华眯起眼,见他肩上斜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沉甸甸的样子,仿佛坠着千斤重担,连船身都被压得比寻常沉了几分,船舷几乎要贴着水面。
那男人身形很高,站在窄窄的船尾却稳如磐石。
许灼华的心莫名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身影。
是他吗?
不会的……她在心里摇头,却又忍不住盯着那顶草帽下露出的线条——下颌绷得很紧,带着几分硬朗的轮廓,竟有几分像……
小船不疾不徐,转眼就漂到了医馆外的船埠前。
船夫将竹篙插进水里稳住船身,那男人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顺势抬起头,目光越过水面,直直朝二楼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灼华看清了那张脸。
眉眼端正,鼻梁高挺,只是眼下泛着青黑,眉宇间攒着化不开的疲惫与迷茫,正是陈鹤德。
她轻轻皱了皱眉,眼底那点莫名的悸动瞬间散了,只剩下一片平静的凉。
她倒差点忘了,新海城那场大火后,所有人都以为她许灼华已经死了。
程家甚至为她办了风光的葬礼,棺材里躺着的,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胡茉莉——他们都认不出。
许灼华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方才那一瞬间,在看清来人之前,她心里竟有过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期待——她竟希望那个站在船头的人,是程牧昀。
那一刻,她还是差点就信了,信他会找过来,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穿过人群,直直走到她面前。
许灼华从窗口退回去,脚步虚浮地挪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后背刚一靠上椅背,便轻轻叹了口气。
那口气极轻,混在穿堂的风里,几乎听不真切,却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她心口。
那场大火,烧掉的何止是房舍与过往,更是她和程牧昀之间最后一点牵连。
烧断了,就像被利斧劈过的木柴,断口处焦黑一片,再难拼接。
她如今说不上是怨是念,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冷风直往里面灌。
她不想去找程牧昀,不想听人说起新海城的任何事,更不想再被卷入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命运纠葛里。
她只想这样坐着,或者躺着,最好能一天睡满二十四个小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面对。
这种累,不是皮肉的酸痛,是从心底漫出来的,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抽干了她
第169章 心如死灰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