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满：糖坊里的消渴影
岐仁堂的青石板台阶总带着潮气，尤其小满过后，梅雨季的雨丝缠缠绵绵，把雕花门楣上的34;悬壶济世34;匾额润得发亮。这天清晨，药童阿竹正踮脚擦着柜台，忽听见竹篮蹭着门槛的沙沙声——李婶来了。
她的蓝布衫下摆沾着泥点，竹篮里的黄瓜还挂着露水，可那双攥着篮沿的手却抖得厉害，像秋风里的枯叶。34;岐大夫在吗？34;李婶的声音发飘，眼角的皱纹里卡着没擦净的汗泥，34;我这手，连秤杆都扶不住了。34;
里间的药香混着墨香飘出来，岐大夫正对着《脾胃论》批注，狼毫笔在宣纸上悬着，笔尖的墨珠颤巍巍要落下来。34;阿竹，给李婶倒碗乌梅汤。34;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浸了药汁的琥珀，34;您这手抖，怕是消渴症犯了。34;
李婶接过青瓷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喉结滚动得像要把碗都吞下去：34;可不是嘛！自打去年麦收后，我就总渴。家里糖坊的井水，我一天能喝掉半缸，夜里起夜七八趟，炕都睡不热。34;她撩起袖口，胳膊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34;前儿给小孙子包粽子，蜜枣刚搁进糯米里，手一抖，整盆都扣地上了。34;
岐大夫示意她伸出舌头，舌苔白腻得像铺了层没化的霜。他指尖搭在她腕脉上，指腹下的脉象浮而滑，像滚在瓷盘里的珠子。34;《素问·奇病论》说39;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39;，您这是脾被甜腻困住了。34;他转身从药柜第三层抽出发黄的纸包，倒出几粒麦芽糖，34;您糖坊的麦芽糖，是不是总揣在兜里？34;
李婶脸腾地红了，耳尖垂着的银坠子晃了晃：34;孩子们说我辛苦，总往我兜里塞。有时候坐门槛上歇脚，不知不觉就吃了半块。34;
34;甜是脾的食粮，但吃多了就像给粮仓堆太多麦秸，闷得脾转不动了。34;岐大夫铺开麻纸，狼毫笔蘸着松烟墨，先写下34;白术三十克34;。阿竹凑过来瞅，见他笔锋一顿，又添上34;茯苓三十克34;，34;这两味药是健脾的好手，白术像推磨的驴，能把胃里的食糜碾细；茯苓像滤水的纱，能把多余的湿气滤出去。34;
李婶盯着药方上的34;边条参34;，眉头拧成个疙瘩：34;这参贵不贵？我家小孙子要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34;
34;您放心，我给您用的是三年生的边条参，劲儿平和，不浪费。34;岐大夫取过药戥子，称出十克参片，34;您看这参须，像老人的拐杖，能拄着气往上走。《神农本草经》说它39;主补五脏，安精神39;，正好补您亏空的元气。34;他又抓过一把芡实，放在李婶手心，34;这玩意儿长得圆滚滚的，像田里的谷粒，《本草纲目》说它39;止渴益肾39;，您嚼着吃，比麦芽糖爽口。34;
34;那我家糖坊的活儿......34;李婶还惦记着作坊里的事。
34;先歇半个月。34;岐大夫把药方折成方块，塞进她蓝布衫口袋，34;让阿竹跟您去取药，嘱咐您儿媳妇，煎药时放三颗蜜枣，不苦。34;
阿竹跟着李婶往糖坊走，一路听她念叨：34;去年收了三担麦芽糖，我总觉得扔了可惜......34;穿过挂满糖人的巷子，作坊里的甜香扑面而来，李婶的儿媳妇正蹲在灶前熬糖浆，见阿竹来，慌忙擦手：34;阿竹姑娘，我婆婆这病......34;
34;岐大夫说，让您把灶上的糖渣收起来喂猪。34;阿竹把药方递过去，34;煎药要用砂锅，先泡半个时辰，水要没过药材两指，头煎烧开后小火炖三刻钟，二煎炖两刻钟，两次的药混在一起，分早中晚三次喝。34;
34;哎哎。34;儿媳妇点头如捣蒜，34;我这就去买砂锅。34;
五天后，李婶又来了。这次她没挎竹篮，手里攥着块刚蒸的山药糕：34;岐大夫，您尝尝？我今儿喝药时，发现没那么渴了，后半夜能睡一个时辰了。34;
岐大夫接过山药糕，咬了一口：34;放了芡实粉？34;
34;是啊，您说的芡实，我让儿媳妇磨成粉掺在糕里，小孙子也爱吃。34;李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34;就是这手还抖，昨儿筛糖粉，筛子差点掉地上。34;
34;不急。34;岐大夫翻开她的药方，在34;五味子34;旁边添了个小圈，34;加两克五味子，酸能敛气。您看这手抖，像没上油的门轴，得慢慢润。34;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个布包，34;这是葛根粉，您冲水喝，比糖水清爽，还能生津。34;
入夏时，李婶的手抖好了大半。她挎着装满新收芝麻的竹篮来谢诊，篮子里躺着个青瓷小罐：34;这是新榨的芝麻油，岐大夫您炒菜用。34;她伸出手，稳稳地拿起柜台上的铜秤，34;您看，能称芝麻了！34;
岐大夫看着她手腕灵活地转着秤砣，忽然想起《金匮要略》里的话：34;四季脾旺不受邪34;，忍不住笑了——这脾一醒，人就像返了春。
二、三伏：老学堂的咳喘声
三伏天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蝉在岐仁堂的老槐树上叫得声嘶力竭。午后，阿竹正用蒲扇给药柜降温，忽听见拐杖笃笃敲台阶的声儿，抬头一看，是退休教师王伯，被他孙子扶着，咳喘得像要把肺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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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岐大夫......咳咳......救命......34;王伯的白衬衫湿得能拧出水，手帕捂在嘴上，指缝里漏出的气带着铁锈味。他孙子小宇急得脸通红：34;大夫，我爷爷早上咳出血了，医院说要住院，他非得来您这儿。34;
岐大夫赶紧把他们让进里间，拉开后窗通风。穿堂风带着药草的清气涌进来，王伯才顺过一口气：34;我这病，十年了......咳咳......一到夏天就犯。34;
岐大夫解开他的衣襟，胸口的皮肤松垮得像揉皱的纸，按下去软软的，回弹得很慢。34;您这是虚喘，肺脾心肾都亏了。34;他指尖搭在王伯腕脉上，脉象细得像游丝，34;《难经·四难》说39;呼出心与肺，吸入肾与肝39;，您这口气吸不深，是肾没力气托着。34;
小宇从背包里掏出一沓检查单：34;医院说爷爷是肺气肿，肺像破了的气球，存不住气。34;
34;气球破了，得先补皮子，再充气。34;岐大夫转身从药柜取药，党参粗得像小手指，麦冬润得发亮，34;这党参，《神农本草经》说它39;主补中益气39;，就像给肺填棉花；麦冬39;主心腹结气39;，能把堵在胸口的痰化开。34;他把药材摆在竹筛里，34;您看这五味子，酸得能掉牙，《本草纲目》说它39;敛肺滋肾39;，就像给漏气的气球扎个结。34;
王伯喘着问：34;这药......苦不苦？我......咳咳......怕苦。34;
34;加了陈皮和法半夏，有点橘子香。34;岐大夫抓起陈皮，撕了一小块递给他，34;您尝尝，这是去年的新会陈皮，越陈越香，能化痰顺气。34;
小宇凑近看药方，指着34;熟地三十克34;犯愁：34;这药黑乎乎的，我爷爷不爱喝深色的汤。34;
34;这熟地可是好东西。34;岐大夫取过一块熟地，放在王伯手心，34;您摸，软乎乎的像蜜饯，是用黄酒蒸了九次的，《本草纲目》说它39;填骨髓，长肌肉39;，您这身子骨，就得靠它补。34;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34;这是川贝粉，您每次喝药时掺一勺，有点清甜味。34;
回家路上，小宇推着轮椅，王伯坐在上面，手里攥着陈皮时不时嚼一口：34;以前在学堂教《论语》，39;智者乐水，仁者乐山39;，现在连楼都下不去，还谈什么乐山乐水。34;
34;爷爷，岐大夫说您喝药就能好。34;小宇帮他擦汗，34;我查了，三脏养肺汤是老方子，好多人喝了都不喘了。34;
王伯叹口气：34;我这肺，就像漏了的风箱，怕是补不好了。34;
可喝到第三天，王伯就能平躺着睡半个时辰了。小宇来抓药时，兴奋得脸通红：34;大夫，我爷爷昨晚没坐起来！他说胸口像松快了，痰也能咳出来了，不是以前那种堵在嗓子眼里的黏痰。34;
岐大夫点点头：34;加十五克谷芽吧，他这几天没胃口，谷芽能醒脾。34;他又写了张纸条，34;让您爷爷每天早上晒晒太阳，就晒后背，半个时辰就行，《黄帝内经》说39;背为阳，阳者主气39;，晒背能补肺气。34;
入伏后连下了三天雨，王伯的喘又重了些。小宇推着他来复诊，轮椅碾过积水，溅起一串水花：34;大夫，我爷爷说雨天喘得厉害，胸口像压了块石头。34;
岐大夫掀开王伯的衣襟，胸口的皮肤发白发凉。他摸了摸脉，沉缓得像雨天的河水：34;《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39;雨气通于肾39;，雨天湿气重，得加味药。34;他在药方上添了34;桑白皮十五克34;，34;这桑白皮，能利水消肿，把肺里的湿气排出去。34;
王伯喘着说：34;我......咳咳......想......看书。34;
34;等不喘了，我陪您去图书馆。34;小宇帮他顺气。
岐大夫笑着说：34;再过半月，您就能自己翻书了。34;
果然，处暑那天，王伯拄着拐杖走进岐仁堂，虽然还喘，但步子稳了不少。他手里拿着本线装的《唐诗三百首》：34;岐大夫，我给您背首诗......39;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39;......咳咳......你听，不费劲吧？34;
岐大夫接过诗集，书页间夹着片晒干的陈皮：34;您这是把药香藏诗里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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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岐仁堂的四季药香[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