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七月,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座城罩得严严实实。老城区的青云巷却藏着片难得的清凉,巷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榕树,枝繁叶茂如巨伞,树影里坐落着青砖灰瓦的岐仁堂。木质门楣上悬挂的匾额,是光绪年间的旧物,34;岐仁堂34;三个金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仍透着股沉静的力量。
堂内总飘着淡淡的药香,不是那种刺鼻的苦涩,而是混着陈皮的醇厚、薄荷的清爽、当归的甘甜,像把百草的魂魄都揉在了一起。药柜是清末民初的酸枝木所制,七十二格抽屉整齐排列,每格外面都贴着泛黄的笺纸,用工整的小楷写着34;柴胡茵陈女贞子34;之类的药名,抽屉拉动时会发出34;咿呀34;的轻响,像是在诉说着百年的故事。
岐大夫今年六十有五,头发已染了霜色,却梳得一丝不苟。他总穿件月白色的棉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着的沉香手串。坐诊时他总端坐在梨花木桌后,桌上铺着靛蓝印花的桌布,放着脉枕、听诊器(他不排斥西医的工具),还有本翻得卷了角的《黄帝内经》。每天辰时开馆,酉时闭馆,风雨无阻,这规矩已守了四十载。
这天巳时,巷口的蝉鸣正烈,一个身影踉跄着钻进了榕荫。来人叫陈立,四十三岁,是附近写字楼里的销售总监。他穿着笔挺的阿玛尼西装,领带却松垮地挂在颈间,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蜡黄得像久晒的宣纸,往日里谈业务时的精气神儿,此刻全被一身的疲惫压得无影无踪。
34;请问...是岐大夫吗?34;陈立的声音带着气音,刚迈进堂门就扶住了门框,胸口一阵发闷,胃里像塞了团滚烫的棉絮,又胀又痛。
岐大夫正低头整理药方,闻言抬起头,目光温和如春水:34;我就是,先生请坐。34;他示意徒弟阿明递上杯陈皮茶,34;先喝口茶顺顺气,慢慢说。34;
陈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瓷杯的凉意,才觉出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大口灌了半杯茶,那股微苦带甘的暖流滑过喉咙,胃里的灼痛感竟减轻了些。34;大夫,我这阵子...总觉得不对劲。34;他喘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地说,34;先是上腹部隐隐作痛,尤其是吃完油腻的,疼得更厉害。后来就浑身没劲,开会时总走神,客户都说我眼神发直。最难受的是嘴里发苦,早上起来像含了黄连,吃什么都没味道...34;
阿明在一旁研墨,闻言忍不住插了句:34;陈先生是不是经常熬夜啊?看您眼下青黑的。34;
陈立苦笑点头:34;做销售的没办法,陪客户喝酒到半夜是常事,第二天还得早起跑业务。前阵子单位体检,查出...查出肝上有点问题,西医说是什么...脂肪太多了。34;他没好意思说34;脂肪肝34;三个字,总觉得像是自己嘴馋贪吃惹来的病,脸上有些发烫。
岐大夫示意他伸出手,指尖搭上他的腕脉。老人的手指干燥温暖,带着常年捻药留下的薄茧。陈立只觉那手指轻轻一按,像是能摸到自己五脏六腑的动静,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窗外的蝉鸣似乎都低了下去,堂内只剩下药碾子转动的34;咕噜34;声。
34;舌头伸出来我看看。34;岐大夫收回手,目光落在陈立的舌面上。只见舌苔又黄又厚,像铺了层潮湿的霉斑,舌边还带着齿痕。
34;您这饮食习惯,怕是不太好?34;岐大夫慢悠悠地说,34;是不是顿顿离不开肉,还爱喝冰啤酒?34;
陈立惊讶地睁大眼:34;大夫您怎么知道?我确实无肉不欢,夏天晚上总跟朋友去撸串,冰镇啤酒能喝三四瓶。34;
34;这就难怪了。34;岐大夫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34;湿热中阻34;四个字,34;您这不是肝上长了什么东西,是湿热把肝给困住了。34;他指着窗外的老榕树,34;您看那树,要是枝叶茂盛,雨水落在上面顺着就流走了;可要是枝叶枯了,雨水就积在叶缝里,时间长了就沤出霉来。人也一样,肝就像那树,总吃肥甘厚味,就像给树堆了堆烂叶子,再喝冰的,等于往上面泼冷水,这不就捂出湿热来了?34;
陈立听得入了神,这比喻比西医的34;脂肪堆积34;好懂多了。34;那...湿热困住肝,会怎么样?34;
34;肝主疏泄,就像家里的窗户,得常打开通风。34;岐大夫放下笔,耐心解释,34;湿热堵着,窗户就打不开了,气排不出去,就会胀;血也流不动,慢慢就瘀在那儿,所以您会疼。气不顺了,人就没精神,像泄了气的皮球;湿浊往上返,嘴里就发苦发腻。《黄帝内经》说39;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39;,这将军被湿热捆住了手脚,自然打不了仗喽。34;
陈立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浑身的不舒服,根子都在这34;湿热34;上。他想起前阵子去西医那里,大夫只说让他少吃肉多运动,开了些保肝药,吃了半个月也没见好,反而觉得更乏力了。34;那您看...我这病能治吗?34;他眼里燃起些希望。
岐大夫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水波漾开:34;怎么不能治?不过得慢慢来。您这情况,得先把困住肝的湿热清出去,再理顺肝气,最后还得补补肝肾,让这39;树39;重新枝繁叶茂。34;他转身打开药柜,取出一个青花瓷罐,里面装着棕褐色的颗粒,34;这是化滞柔肝颗粒,是按古方改良的中成药,正适合您这症候。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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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凑近看了看,罐子上的标签写着成分:柴胡、茵陈、苍术、白术、山楂、枸杞子...密密麻麻一长串。34;这里面的药,都是管什么用的?34;
34;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34;岐大夫示意他坐下,开始一桩桩讲解,34;您看这茵陈,《神农本草经》说它39;主风湿寒热邪气39;,夏天河滩边常见,能把肝里的湿热像赶鸭子似的赶出去。配上柴胡就更好了,柴胡是疏肝的良药,就像给堵住的窗户开了条缝,让肝气能透透气。这两味药搭在一起,先给湿热找个出路。34;
他拿起一颗山楂,红彤彤的像颗小玛瑙:34;这山楂可不只是零食,《本草纲目》说它39;化饮食,消肉积39;。您不是爱吃肉吗?这山楂就像个清道夫,专管把肠胃里没消化的肉积化掉,还能活血,让瘀住的血动起来。34;说着把山楂递给陈立,34;您尝尝,酸中带甜,能开胃。34;
陈立把山楂放进嘴里,酸劲直冲鼻腔,他龇了下牙,随即觉得嘴里津液涌了上来,胃里的胀痛感又轻了些。34;这山楂还真管用。34;
34;这才刚开始呢。34;岐大夫又拿起几片苍术,断面黄白相间,带着股辛辣气,34;这苍术是燥湿的能手,像太阳晒湿地似的,能把中焦的湿浊烤干。配上白术就更好了,白术能健脾,《金匮要略》说39;四季脾旺不受邪39;,脾胃强健了,就不容易生湿浊。您想啊,脾就像家里的清洁工,要是清洁工偷懒,垃圾不就堆成山了?34;
阿明在一旁帮腔:34;我爷爷以前总说,39;千寒易去,一湿难除39;,这苍术白术,就是治湿的亲兄弟。34;
岐大夫点点头,又取出些枸杞子和旱莲草:34;清完湿热,还得补补肝肾。肝属木,肾属水,水生木,就像树得靠根吸水才能活。这枸杞子是补肾的好东西,旱莲草呢,您看它断了会流黑水,黑色入肾,能滋阴。这两味药配上女贞子,三味合力,把肾水补足了,肝这棵树才能长得壮实。34;
陈立听得连连点头,这些药材看似平常,合在一起竟有这么多讲究。34;那这里面的大黄和决明子,是泻药吗?34;他有些担心,自己肠胃本来就弱,怕吃了拉肚子。
34;您别怕,这两味药在这里不是用来泻的。34;岐大夫解释道,34;大黄能通腑泄热,把肠胃里的湿浊通过大便排出去;决明子能清肝明目,还能润肠。《伤寒论》里说39;阳明病,潮热,大便微硬者,可与大承气汤39;,这里用少量大黄,就是取它39;通腑气39;的作用。肝与大肠相表里,肠道通了,肝里的热邪也能跟着排出去,就像给房子开了后门通风。34;
他把药罐递给陈立:34;这药每日三次,每次一袋,用温水冲。记住啊,吃六天停一天,让脾胃歇口气。《脾胃论》说39;饮食有节,起居有常39;,您这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34;
陈立接过药罐,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捧着个宝贝。34;那我平时该注意些什么?34;
34;首先,管住嘴。34;岐大夫扳着手指说,34;肥甘厚味、生冷油腻都得忌,尤其是冰镇啤酒,简直是给湿热添柴。多吃些山药、薏米、冬瓜这些健脾祛湿的,早上喝点小米粥,晚上喝碗绿豆汤。34;
34;其次,迈开腿。34;阿明在一旁补充,34;每天傍晚去榕树下散散步,别走太快,微微出汗就行。《黄帝内经》说39;夜卧早起,无厌于日39;,夏天得多活动,让气血动起来。34;
岐大夫笑着点点头:34;还有最重要的,别熬夜,别生气。肝喜条达恶抑郁,您总熬夜动怒,就像给树浇开水,再好的药也救不活。晚上亥时(九点到十一点)就得睡,这时候是三焦经当令,得让身体排毒。34;
陈立一一记下,心里亮堂了不少。他掏出钱包要付钱,岐大夫却摆摆手:34;先拿去吃,见效了再说钱的事。34;陈立心里一暖,这才想起刚才只顾着说话,还没问诊费呢。如今这世道,这样的大夫真是少见了。
34;对了,34;岐大夫叫住正要出门的陈立,34;您要是觉得嘴里苦,就用茵陈和陈皮泡水喝,能缓解些。34;
陈立连声道谢,抱着药罐走出岐仁堂,午后的阳光透过榕树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金斑,他竟觉得没那么热了,脚步也轻快了些。
药香里的转机
陈立回家后,当晚就冲了一袋化滞柔肝颗粒。药汁呈深褐色,闻着有点像熬糊的山楂水,喝到嘴里先是微苦,咽下
第272章 岐大夫妙手化滞柔肝,岐仁堂里还君安康[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