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梅雨季，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地织着。岐仁堂的青石板路被润得油亮，门楣上34;岐仁堂34;三个鎏金大字，在雨雾中透着温润的光。七十岁的岐大夫坐在梨花木诊台前，手里摩挲着一本泛黄的《灵枢经》，书页间夹着的夏枯草标本还带着去年的清香。他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却清亮如秋水，望闻问切间，总能从纷繁的症状里揪出失眠的症结。
一、彻夜难眠的程序员
34;岐叔，您给瞧瞧，我这眼睛快成熊猫眼了。34;二十出头的小张掀开门帘走进来，身上还带着网吧的烟味和咖啡香。他是附近科技园区的程序员，三个月前开始失眠，起初是凌晨两三点才能睡着，后来干脆整宿睁着眼睛数天花板的纹路。
岐大夫示意他坐下，指尖搭上他的寸关尺。指下的脉象滑而数，像雨打荷叶般急促：34;舌尖红，苔黄腻，这是痰热扰心啊。34;他翻开小张的眼睑，34;眼白泛黄，浊气上蒸；再伸舌头看看，舌尖红点密布，心火都快烧到嗓子眼了。34;
小张挠挠头：34;您说得真准！我每天晚上躺床上，脑子就跟跑程序似的，代码一行行在眼前飘。越想睡越精神，胸口还闷得慌，早上起来嘴里又苦又黏。34;
岐大夫取过纸笔，一边写脉案一边解释：34;《灵枢·邪客》里说，39;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蹻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39;你这是长期熬夜，阳气浮在外面收不回来。就像家里的大门没关严，巡逻的卫兵整夜在外头转悠，屋里的人怎么能安生？34;
他指着窗外的芭蕉：34;你看这芭蕉，白天舒展叶片承接阳气，夜里就该收拢歇息。你倒好，白天耗伤津液，夜里还让阳气浮在外面，时间长了，痰热内生，就像锅里的水烧干了还在猛火煮，能不烦躁失眠吗？34;
小张急道：34;那您快给我开点药！我试过褪黑素、安神茶，都不管用。34;
34;别急。34;岐大夫提笔开方，34;治这病得39;决渎壅塞，经络大通39;。半夏得阴而生，能把在外的阳气引回阴分，就像给迷路的卫兵引路；夏枯草秉纯阳之气，能收摄浮散的阳气，好比吹响收兵的号角。这两味药一引一收，阴阳自然相交。34;
他写下药方：姜半夏12克，夏枯草15克，黄连6克，竹茹9克，茯苓15克，炙甘草6克。34;黄连苦寒，能清心里的火；竹茹甘寒，能化胃里的痰。《伤寒论》说39;胃不和则卧不安39;，你这失眠根源在胃热上扰，得把中焦的痰火清了，阳气才能顺顺当当地入阴。34;
小张接过药方，岐大夫又叮嘱：34;用药得配合作息。晚上十点前必须关电脑，用芦苇根30克煮水喝，代替茶水。睡前用温水泡脚，水里加艾叶和生姜，让阳气从脚下收回去。记住，服药期间别吃辛辣油腻，那都是助火的东西。34;
34;这药要怎么煎啊？34;小张捏着药方问。
34;用流水煎最好，要是没有，自来水也行。34;岐大夫耐心讲解，34;先把半夏、夏枯草用冷水泡半小时，水要没过药材两指。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加了黄连、竹茹再煎十五分钟。倒出药汁后，再加温水煎第二次，两次药汁混在一起，分早晚两次喝。34;
七天后，小张顶着淡了许多的黑眼圈再来，脸上有了血色：34;岐叔，太神了！喝第一副药当晚就睡了五个小时，现在躺下半小时准能睡着，胸口也不闷了。34;
岐大夫再搭脉，脉象平和了许多：34;痰热去了大半，但你这熬夜的毛病得彻底改。《黄帝内经》说39;人卧则血归于肝39;，你总不让肝藏血，时间长了会伤根本。再给你调调方，减黄连，加远志9克、炒枣仁15克，巩固疗效。34;
二、更年期的失眠苦
梅雨季刚过，岐仁堂的药圃里，夏枯草抽出紫穗，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岐大夫正带着徒弟小周采收，教他辨认：34;夏枯草要选穗长饱满的，七月采最好，这时候它秉足了纯阳之气。《本草纲目》说它39;解内热，缓肝火39;，配伍半夏，正是调和阴阳的妙对。34;
话音未落，就见王女士挎着菜篮子走进来，脸上带着焦虑：34;岐大夫，您给我看看吧，这觉睡得比猫还轻，一点点动静就醒，醒了就心慌出汗，白天头晕乎乎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34;
四十九岁的王女士是中学教师，刚退居二线，这半年来总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脾气也变得急躁，学生作业稍不如意就想发火。
岐大夫让她坐下，先看舌苔：34;舌红少津，苔薄黄，这是肝郁化火，灼伤阴津了。34;再搭脉，指下脉象弦数，像绷紧的弓弦，34;肝脉弦得厉害，肝气郁结得很。34;
34;可不是嘛！34;王女士叹气道，34;以前我脾气挺好的，现在看谁都不顺眼。闺女说我是更年期综合征，让我吃雌激素，我不敢。34;
34;傻丫头，这不是简单的更年期。34;岐大夫摇摇头，34;《难经》说39;肝者，魂之居也39;，肝藏魂，魂不安就睡不好。你这是肝气郁结，久了化火，肝火上扰心神，魂就像受惊的鸟儿，总在外面飞，不肯回巢。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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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药圃里的合欢树：34;你看这合欢，白天叶子舒展，夜里就成对合上，所以叫合欢，能安神解郁。你现在就像这树遭了狂风，叶子总也合不上。34;
王女士听得入神：34;那该怎么办呢？我这觉睡不好，记性都差了，昨天买菜还忘了给钱。34;
34;得疏肝解郁，让魂归其位。34;岐大夫开方，34;还是用双夏汤打底，但得加柴胡、白芍疏肝，栀子、丹皮清肝火。34;他写下药方：半夏10克，夏枯草12克，柴胡9克，白芍15克，炒栀子9克，丹皮10克，茯神15克，炙甘草6克。
34;半夏降胃气，夏枯草清肝火，柴胡像疏通河道的工具，能把郁结的肝气引出去；白芍柔肝缓急，不让肝气太刚烈。《金匮要略》说39;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39;，加茯神既能健脾，又能安神，一举两得。34;
他又嘱咐：34;每天用合欢花10克、玫瑰花6克泡水喝，解郁安神。傍晚去公园散步，跟着老太太们跳跳广场舞，让肝气疏泄出去。别总闷在家里琢磨事儿，气顺了，觉自然就好了。34;
34;这药要煎多久？34;王女士问。
34;柴胡要后下，其他药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后小火煎二十分钟，再放柴胡，再煎五分钟就行。34;岐大夫解释，34;柴胡挥发油多，久煎就没药效了。药汁要温服，喝完别急着吹风，免得肝气刚疏通又受了寒。34;
半个月后，王女士带了袋自己种的青菜来谢诊：34;岐大夫，您这药真管用！现在能睡六个小时了，身上也不烘热了，跟闺女说话也有耐心了。34;
岐大夫看她舌苔转润，脉象也缓和了：34;肝郁解了，但阴津还没完全恢复。把栀子、丹皮去了，加麦冬15克、五味子6克，滋阴敛汗。《脾胃论》说39;阴火上乘，乃生烦渴39;，得把耗伤的阴液补回来，才能长治久安。34;
三、老教师的十年失眠
入秋后的一个清晨，岐仁堂刚开门，就见七十岁的李伯被儿子搀扶着进来。老人拄着拐杖，面色萎黄，眼皮耷拉着，说话都没力气：34;岐大夫，我这失眠十年了，西药换了好几种，剂量越吃越大，现在整晚也就睡两三个小时，白天头晕心慌，路都走不稳。34;
李伯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一辈子操心学生，刚退休那年老伴走了，他就开始失眠，起初是睡不着，后来是早醒，凌晨三四点就睁眼到天亮。
岐大夫让老人躺下，仔细诊脉：34;脉细弱，像快断的丝线；舌淡苔白，边有齿痕，这是心脾两虚啊。34;他翻开老人的眼睑，34;眼胞发白，气血不足；手心也凉，阳气亏虚。34;
34;可不是嘛，34;李伯儿子插话，34;我爸吃饭也少，一碗粥能喝一上午，人瘦得只剩骨头了。34;
岐大夫叹气：34;《黄帝内经》说39;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39;。您这是长期思虑过度，耗伤心脾。脾不生血，心失所养，就像田地里没了水，庄稼自然长不好。心脾两虚，神无所依，怎么能睡得安稳？34;
他指着墙上的《脏腑图》解释：34;心主血，脾统血，血能载神。您看这心与脾，就像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脾不运化，心血就不足；心血不足，神明就不安。34;
李伯虚弱地问：34;那还能治吗？我都不抱希望了。34;
34;能治，但得慢慢来。34;岐大夫开方，34;双夏汤还得用，但剂量要减，再加归脾汤的底子，益气健脾，养血安神。34;他写下药方：半夏9克，夏枯草10克，党参15克，白术12克，茯神20克，炙黄芪15克，当归10克，远志9克，炒枣仁30克，木香6克，炙甘草6克。
34;您年纪大了，脾胃虚弱，夏枯草不能多用，10克就够。党参、黄芪补气，白术健脾，当归养血，枣仁安神。《济生方》的归脾汤就是治这种虚证失眠的，加上双夏汤调和阴阳，标本兼顾。34;
他又从药柜里取出一包秫米：34;这是《黄帝内经》里半夏秫米汤的原药，您每晚用30克煮粥，加三枚红枣，喝完药后吃一小碗，能助胃气和降。34;
34;这药要煎多久？34;李伯儿子问。
34;这是补药，得久煎。34;岐大夫说，34;所有药材泡一小时，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四十分钟，倒出药汁再加水煎三十分钟。两次药汁混在一起，分早晚温服，最好空腹喝，吸收好。34;
一个月后，李伯自己拄着拐杖来了，脸上有了血色：34;岐大夫，谢谢您！现在能睡五个小时了，吃饭也香了，昨天还跟老伙计们下了盘棋。34;
第318章 岐仁堂双夏汤济世，阴阳调和安枕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