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秋阳像块烧红的铁，炙烤着南大街的青石板。
我站在新立的青铜法架前，看着嬴月攥着笤帚的手在发抖——她如今是商鞅府的浣衣女，袖口还沾着洗刑具时留下的血渍。
34;商君看够了吗？34;她忽然开口，笤帚尖戳中地上的34;徙木立信34;铜鼎，34;当年用五十金骗百姓，如今用我们老氏族的血骗君上，倒真是一脉相承的好手段。34;
我望着她腕间新添的鞭痕，那是前日替我挡下甘龙党羽的飞石所致。
前世她替我挨过三箭，今生第一处伤，却因我的新法而来。
34;昨日景监说，你偷藏了杜伯氏的断指。34;我压低声音，34;若被嬴虔发现……34;
34;发现又如何？34;她冷笑，笤帚扫过我脚边，扬起的灰尘迷了眼，34;难道还能再割一次鼻子？反正我们嬴氏的血，早就在您的刑具上冻成冰了。34;
街角突然传来骚动。
十几个百姓抬着染血的草席狂奔，席角露出的绣纹刺痛双眼——是嬴月绣给我的玄鸟纹帕子，此刻正垫在尸体颈下。
34;商君！34;为首的汉子扑通跪下，膝盖在石板上磕出血，34;求您开开恩，我娘只是摘了公家桑树上的叶子……34;
我认出他是前世徙木的那个愣头青，如今成了编户齐民的里正。
新颁的《田律》规定34;盗采公桑者，断三指34;，他母亲的三根手指，此刻正泡在商鞅府的药水里。
嬴月的笤帚34;当啷34;落地。
她蹲下身掀开草席，看见老妇人鬓角的银簪时，浑身猛地僵住——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去年她偷偷塞给这户人家换粮食。
34;是您判的刑？34;她抬头望我，眼中有我熟悉的、渭水刑场那日的死寂，34;就为了三片桑叶？34;
34;是《田律》。34;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青铜剑出鞘，冰冷而刺耳，34;若今日放了盗桑者，明日就会有人砍公家的树，偷公家的粮，新法……34;
34;新法！34;她突然尖叫着站起来，抓起铜鼎里的木牌砸向我，34;您眼里只有新法！当年在雍城，您剜了我父亲的鼻子，我忍了；在咸阳狱，您让人打断我三根手指，我也忍了；可现在呢？34;
她指着老妇人的尸体，眼泪混着灰尘往下淌，34;连百姓的三根手指都要，您是不是恨不得剜了全天下人的血肉，来砌您的新法之墙？34;
木牌砸在我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前世她骂我34;酷吏34;时，我还能冷着脸说34;秦法不可废34;，今生看着她腕间的鞭痕，喉间却像塞了团火，烧得说不出话。
更糟的是，秦孝公的车马到了。
他掀开车帘，看见嬴月发红的眼睛时，指尖骤然收紧——那是前世我被车裂前，他看我的最后一眼。
34;月姑娘这是怎么了？34;他走过来，解下披风要给她披上，却被她狠狠推开。
鹿卢剑的穗子扫过老妇人的银簪，他的脸色瞬间冷下来，34;卫鞅，《田律》何时规定，盗采者必死？34;
我望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潮，知道他想起了姑母——嬴月的母亲，正是因为偷摘公桑被老氏族私刑处死，才让嬴傒对老氏族彻底失望。
34;律文是39;断三指39;，34;我低头看着地上的血痕，34;但此妇年逾六旬，受刑后染了风寒……34;
34;所以你就默许狱卒用刑过度？34;嬴月的声音像冰锥，34;就像前世默许他们打断我的手指，任我在狱中发着高烧替你抄律法？34;
这句话如惊雷劈中秦孝公。
他猛然转头看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前世嬴月在狱中被打断手指时，我正在河西督战，直到她吊死才知道。
34;月儿，34;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她，却触到她袖中硬硬的东西——是那截断指，用她的帕子裹着，帕子上绣着未完成的34;鞅安34;二字。
她狠狠甩开我的手，帕子落在秦孝公脚边。
他弯腰捡起，看见绣字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34;原来如此。34;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34;寡人总以为，先生推行新法是为强秦，却原来……是为了绣在帕子上的两个字。34;
咸阳的秋风卷起法架上的告示，34;废井田，开阡陌34;的篆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嬴月盯着秦孝公手中的帕子，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34;君上可知道，这块帕子，是我用断指的血绣的？34;
她伸出左手，无名指上的胎记早已被疤痕覆盖，34;每刺一针，就念一句秦律，念到第一百句时，血就渗进了绢帛里，像极了您在渭水河畔看见的血色。34;
秦孝公的身体晃了晃，鹿卢剑34;当啷34;落地。
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我们，像极了前世刑场上的场景——我被五马分尸，他在云端俯瞰，而嬴月的血，染红了整个咸阳城。
34;景监，34;我忽然转身，声音平静得可怕，34;将《田律》第三款改为39;年逾五十者，减刑一等39;。34;
嬴月的抽气声在身后响起，我不敢回头，怕看见她眼中的讥讽，34;还有，给这户人家送三石粟米，算作……丧葬补助。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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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商君终于肯改律了？34;嬴月的声音像浸了毒，34;是怕君上寒心，还是怕我再死一次？34;
她忽然凑近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34;您知道吗？前世我吊死那晚，曾想过，如果您来看我一眼，哪怕只一眼，我就不会把帕子系在房梁上。34;
我猛然转身，却只看见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笤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秦孝公还盯着手中的帕子，指腹摩挲着34;鞅安34;二字，忽然低声道：34;先生可知，寡人昨晚梦见姑母了。34;<
第4章 缚缚缚[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