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化城巡察行轩的后堂,炉火烧得正旺,精铜兽炉中炭火噼啪作响,橘红的暖光驱散了辽州严冬的寒意,也暂时隔绝了府衙前院那片修罗场的血腥与肃杀。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清冽的幽韵、药草的苦涩,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铁锈味。
最里间的静室内,阿尔忒弥斯——或者说,此刻静静躺在榻上的人,已不再是那位银发如霜、眸似寒星的月华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素白的枕上,却并非往日的纯黑,而是在那浓墨般的底色中,蜿蜒着一大绺刺目的、如同月光凝成的银丝,自鬓角蔓延至肩后,在炉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她的眼睫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悠长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跋涉。
穆之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玄青外袍随意地搭在椅背,只着素色中衣。他一手撑着额角,似乎想抵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疲惫,但终究敌不过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激战奔袭与此刻心神放松后的倦怠,竟就这样歪在椅中,沉沉睡去。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心也微微蹙着,仿佛仍在担忧着什么,烛光在他英挺却带着风霜之色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一片寂静。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他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纯黑色的眼眸。如同最深的子夜,清澈,温润,带着初醒的茫然,如同蒙尘的星辰被轻轻拭亮。不再是银眸的锐利与冰冷,而是沉淀着一种久违的、能融化冰雪的暖意和依赖。
阿月醒了。
她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动弹,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的、带着药香的静室,最终定格在身边那个熟睡的身影上。看着他疲惫的睡颜,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下颌新冒出的青茬……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心疼,瞬间溢满了胸腔。她记得那惊天动地的战斗,记得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记得意识沉入黑暗前的冰冷与不甘,也记得…似乎有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一直牢牢地牵引着她,不让她彻底沉沦。
是他。一直都是他。
阿月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生怕惊扰了他。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一丝初醒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穆之微微蹙起的眉心,似乎想将那抹忧虑抚平。指尖的触感温热而真实,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她的目光温柔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最终落在他略显凌乱的鬓角。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她忍不住用指尖,极轻、极柔地,将那几缕散发拢到他的耳后。
这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穆之的睫毛猛地一颤,几乎是瞬间就从浅眠中惊醒过来!身体本能地绷紧,如同警觉的猎豹。然而,当他带着尚未褪去的警觉和疲惫睁开眼,撞入那双熟悉的、盛满了温柔与依赖的纯黑眼眸时,所有的紧绷、所有的警觉,都在刹那间土崩瓦解!
“阿月?!”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惊碎了眼前的幻影。
“是我,穆之。” 阿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却如同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瞬间融化了穆之心头所有的坚冰和忧虑。“感觉…好像睡了好久好久…”
话音未落,穆之猛地俯身,双臂以一种近乎蛮横却又无比珍重的力道,将阿月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不是梦境。他的脸颊深深埋入她带着药香和一丝清冷气息的颈窝,呼吸急促而灼热。
“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她颈窝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后怕,手臂收得更紧,勒得阿月微微有些疼,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狂跳的心脏,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这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孤穆之,也显露出了最深的脆弱与依赖。
阿月没有挣扎,只是用未受伤的右臂,轻轻环抱住他坚实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鬓角,感受着这份踏实的重量。她回来了。从那个冰冷、强大却也孤独的“阿尔忒弥斯”的躯壳里,回到了这个可以安心依偎的怀抱。
许久,穆之才像是找回了些许理智,他微微松开怀抱,双手却依旧紧紧握着阿月的肩膀,目光急切而担忧地在她脸上逡巡:“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婉儿说你内腑伤得很重,经脉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固在阿月披散的长发上。那大片刺目的银丝,如同月光织就的枷锁,缠绕在浓密的黑发之中,如此突兀,如此惊心!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捻起一缕银发,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这是…?”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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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流影乱·银丝绕指[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