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覆灭如同一场席卷汉城的飓风,带走了盘踞百年的阴霾,却也留下了遍地狼藉与需要细细梳理的疮痍。州府衙门内,案牍堆积如山,东野轩带人日夜清点查封张府资产、缉拿涉案人员;赵文博在穆之的监督下,战战兢兢地开始处理后续司法文书;慕婉儿则埋头整理着浩如烟海的物证卷宗,力求每条证据链都清晰无误,为最终的审判奠定不可动摇的基础。
汉阳书院被勒令闭门整顿,昔日书声琅琅的庭院变得门可罗雀,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不安。穆之深知,要彻底肃清科举积弊,重建汉城文教秩序,这座象征着荆楚文脉的书院是关键一环。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其内部情况,尤其是那些并非张氏核心、却可能被裹挟其中的普通教师和学子。
这日,穆之在几名护卫陪同下,悄然来到书院外围巡视。秋意渐浓,院墙内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已染上金黄,在萧瑟的风中飘落。就在他驻足凝望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院侧门附近的小径上——是慕婉儿。
她并未发现穆之,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丝少见的焦虑和犹豫。她走到侧门旁一株老槐树下,那里已有一人等候。那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却难掩眉宇间的憔悴与挣扎。穆之认得此人,周文渊,汉阳书院一位颇有才名却始终不得志的年轻教师,据闻出身寒微,课业扎实,但因其耿直性情,在张氏掌控书院时期颇受排挤,只教授些无关紧要的杂学。
穆之心中微动,示意护卫原地待命,自己则悄然靠近几步,隐在一堵矮墙后。并非刻意窥探,而是职责所在,任何与案件相关之人的动向都需留意。更何况,婉儿此刻的神情,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树下。
“婉儿姑娘…”周文渊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深深的疲惫,他对着慕婉儿深深一揖,“多谢你…冒险前来。”
“周先生不必如此。”慕婉儿连忙侧身避开,语气复杂,“你…你托人传信说有急事?”
周文渊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满是痛苦与挣扎:“我…我知道张氏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刘学政、青花姑娘、那些失踪的学子…他们的冤屈,我亦感同身受!”他声音有些激动,随即又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苦涩,“可是…婉儿姑娘,书院里…并非所有人都是张氏的爪牙啊!有些同窗,有些后进…他们或许曾为生计所迫,接受了张家的些许‘恩惠,在考场上…行差踏错一步,他们并非大奸大恶,只是…只是在这泥潭里,身不由己…”
他看向慕婉儿,眼中带着恳求:“我知道,这话由我说来,显得何其苍白无力,甚至…可鄙。我也知道,孤巡察使铁面无私,眼中容不得沙子。可是…婉儿姑娘,能否请你…看在…看在当初我辗转托人告知你‘济世堂老药工或知内情的份上…替我向孤巡察使求个情?对那些牵连不深、确有悔意、且才华尚可的年轻学子…能否…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若尽数严惩,书院根基尽毁,汉城文脉…恐将断绝啊!”
慕婉儿身体微微一震,秀眉紧蹙。她看着周文渊眼中的绝望与恳求,想起当初正是他冒着风险,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向她透露了那位可能知晓“思过轩”秘密的老药工信息。这条线索虽然模糊,却在关键时刻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
“周先生…”慕婉儿的声音带着不忍,“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是…师兄…他…他肩负的是国法纲纪!张氏之祸,根源之一便是这盘根错节、法外容情的宗法体系!若此次不能正本清源,严惩不贷,如何告慰枉死之灵?如何震慑后来者?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像柳文星一样,宁死不屈、坚守清白的寒门学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周文渊痛苦地闭上眼,“法不容情…可是,婉儿姑娘,我也是这体系下的一员啊!我周文渊自问从未主动害人,也曾因拒斥张云骏的无理要求而备受打压。可我的家族,我的启蒙恩师…皆与张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今日若不为同窗求情,是为不义;若眼睁睁看着他们尽数被毁,是为不仁!我…我该如何自处?” 他声音哽咽,道尽了夹在道义良知与师门旧恩、家族牵连之间的两难绝境。他自身才华被张氏压制,本也是受害者,如今却要为同样被裹挟的同窗背负起求情的重担。
第42章 儒蚀汉城·恩义茫茫[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