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话音未落,雨势即将减弱的消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荡开层层涟漪。会议室里,紧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弛,压抑已久的激动再也按捺不住——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有人忍不住流下眼泪,无声地冲刷着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还有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传递着无声的慰藉与力量。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终于,我们撑了过来。我不忍打断这劫后余生的片刻欢腾,悄然退出了会议室。
行至走廊尽头,推开窗。远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雨丝淅淅沥沥,已然失了先前的狂暴气势。
不知何时,卫爽已来到身侧,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越:“关县长,我们挺过来了!”
我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欣喜,目光依旧投向朦胧的远山,片刻静默后,只缓缓吟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关县长不但指挥若定,有大将风范,还这般诗情雅意,真是让人打心眼里佩服!”
我转过身,向他投去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口问道:“卫书记,你是外地调来的干部吧?以前似乎没太留意到你。”
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是。我原先在省地质勘探队,两年前的事了。队里改制,我的组织关系就转到了县里。组织上考虑我有专业背景,就安排我到煤矿多的同祥镇任党委书记,算起来,到这儿也快两年了。”
我顺着话头问:“在这儿工作,感觉怎么样?”
他闻言轻叹一声,眉头微蹙,话语间透着无奈:“不瞒您说,关县长,一言难尽啊。这儿的社会关系盘根错节,政治生态……也谈不上很健康。来了之后,常常感到掣肘,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儿使不出来。”
我深有同感,轻叹一声劝慰道:“现实如此,更多时候,我们需要的正是这份‘和光同尘的度量与耐心。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代的洪流浩浩汤汤,难免裹挟泥沙。但要相信,大浪淘沙之后,终能迎来河清海晏之期。”
卫爽听完,眼中光芒更盛,情绪明显高涨起来:“关县长,和您接触还不到一天,我的想法就大不一样了!您这么年轻就身居要职,心里装的还是群众的安危,关键时刻更不计较个人得失……咱们国家有您这样的干部,就让人看到了希望!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得过且过、但求无过了,得真真正正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我笑着摇摇头:“老卫,你还是不了解我,这话抬举我了。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缺点和不足还很多。唯求‘问心无愧四个字罢了。”
他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人的秉性是根本!就凭这一点,您已胜过许多人。不像有些人,自私自利刻进了骨子里,时时刻刻盘算的都是个人得失。”
就在这时,马副镇长神色慌张地奔了过来,声音里夹杂着强烈的喘息:“两位领导都在太好了!出事了,得赶紧向您二位汇报!”
卫爽眉头骤然锁紧,一把抓住老马的胳膊:“出什么事了?快说!看把你急成这样?”
老马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刚接到体育馆安置点电话!几个村民不听劝阻,非要离开!细问才知,他们都是泰祥煤矿的矿工,接到工头电话,勒令他们立刻复工,这就要赶着下矿去!”
“泰祥煤矿?”这四个字瞬间勾起了我那段尘封已久,不愿触碰的记忆。六年前“九.二二矿难”的惨状,血淋淋地浮现在眼前。
我声音发紧:“这个矿……矿难之后不是早就勒令停产了吗?”
马副镇长连忙解释:“是停了……可不到两年,原矿主就脱了手。接盘的老板手眼通天,没多久就……复产了。”
我心底有个模糊的猜测开始凝聚,追问道:“现在的矿主是谁?”
作为同祥镇分管工业的副镇长,老马对这些了如指掌:“明面上是于志明。但据我所知,”他刻意压低了些声音,“真正的幕后老板,十有八九还是同顺煤矿背后的那位——郑桐。”
我倒吸一口凉气。郑桐!幕后之人果然是他。可这站在台前的于志明……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卫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立刻质问:“张启明不是负责监督所有煤矿停工吗?泰祥怎么会没拦住?”
老马猛地一拍大腿,恨声道:“坏就坏在这个张启明身上!那几个矿工讲了,工头亲口说是张镇长点头同意复工的!他们就扯着嗓子喊:‘镇里领导都同意了,雨也快停了,凭啥不让我们走?!”
卫爽的目光倏地转向我,那眼神里交织着震惊与浓重的怀疑,仿佛无声的质问:为什么偏偏是他?这种人也能委以重任?难道连你也……
我的心像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此刻百口莫辩——卫爽他们去抗洪抢险,实在是分身乏术,我确是迫不得已,才让张启明顶了这个缺。可我终究是……看走了眼!竟不知他早已烂到了骨子里,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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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一字一顿:“泰祥煤矿!尾矿坝的整改令下了多久?他们何曾动过一铲土!我日夜悬心就怕溃坝出事,他们倒好……”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怒吼道,“竟敢想着复工?!荒唐透顶!愚蠢至极!卑鄙!无耻!!”
老马立刻请命:“关县长、卫书记,让我去吧!必须立刻阻止他们复工!”
卫爽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无奈与沉重:“老马,还是我去吧。张启明这个人……你应付不来的。”
我果断地一摆手,止住了两人的争执:“你们都熬了一天一夜,立刻回去休息。”目光转向卫爽,语气不容置疑,“这事,我亲自处理。眼下,也只有我能压住他。”随即下达指令:“这样,卫书记,你马上协调派出所,派两名干警先去现场。如果局面失控,授权他们采取强制措施。我随后就到。”
卫爽还想开口劝阻,被我一个眼神截断。作为当初启用张启明的“始作俑者”,此刻由我亲手收拾这个局面,责无旁贷。
卫爽与老马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见我态度如此坚决,只得服从。但两人几乎同时,声音里带着恳切:“关县长,您千万注意安全!”
我心头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张启明此时胆敢给泰祥煤矿开绿灯,背后藏着更深的算计:他深知我与林蕈关系匪浅,也清楚于志明是林蕈的弟弟。他点头放行煤矿复工,若平安无事,算是卖我个人情;
二〇二、至亲反目(八)[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