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史?刑法志》载：34;德佑年间，边军粮饷累年亏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岳峰奏请三法司会勘。户部尚书张懋固拒，称 39; 边饷收支有案可稽，无需兴狱 39;。会勘凡三月，证人三死，卷宗两焚，终以 39; 吏员算错 39; 定论，史谓 39; 此勘非不能明，实不敢明也 39;。34;
玉阶陈情血未干，朱门深锁案牍残。
三法堂前谁掷笔，边军骨冷雪漫漫。
宁武关的春风带着沙砾，刮得人眼睛生疼。岳峰将七封边将联名信摆在案上，每封信的末尾都按着血指印，34;粮饷亏空34; 四字被泪水泡得发涨。34;从去年秋到今年春，34; 他指着账册上的红笔批注，34;大同左卫少发米两千石，偏关缺盐三百斤，阳和卫的冬衣至今未到 —— 这些不是笔误，是有人把刀子架在了边军脖子上。34;
谢渊刚从京师赶回，风帽上还沾着卢沟桥的尘土。34;户部把账册改了三次，34; 他展开袖中抄录的底本，墨迹边缘泛着水痕，34;原账上 39; 英国公府借粮三千石 39; 被改成 39; 军粮损耗 39;，经办人签字处盖着假印。34; 他忽然压低声音，34;风宪司密报，张懋的管家每月往镇刑司送两箱银子，箱底都刻着 39; 户39; 字。34;
岳峰猛地拍案，案上的油灯晃出细碎的光影。34;《大吴律》载明 39; 边饷亏空千石以上，三法司当会勘 39;，34; 他将联名信折成方胜，34;我这就进京，就算跪死在金水桥，也要请陛下准了此事。34; 帐外传来士兵磨刀的声音，那是刚换防的新兵在打磨锈刀，刀刃划过青石的声响，像在割着谁的心。
文华殿的熏香混着药味，萧桓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岳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将边军的血书举过头顶：34;陛下，去年大同左卫士兵吃观音土充饥，十人腹胀而死；偏关守将用自己的俸禄买盐，至今负债累累。此非天灾，是人祸！34;
张懋立刻出列，朝服的玉带撞出急促的声响：34;陛下，岳都督危言耸听！户部每笔支出发放都有回执，大同卫的回执上明明写着 39; 足额收到 39;，盖着卫所大印。34;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纸，34;这是去年的收支总册，臣已让主事核对过七遍，字字无误。34;
谢渊跨步出班，手里捧着两本账册：34;陛下请看，这本是户部存档的 39; 实收册 39;，这本是风宪司从大同卫抄出的 39; 实收簿 39;。34; 他将两本账册并置，34;同样是去年腊月，户部册上写 39; 发米五千石 39;，卫所簿上却记 39; 实收三千石 39;，中间两千石去向不明。34;
李德全在旁冷笑，拂尘扫过案上的香炉：34;谢大人怎知卫所簿不是伪造的？边将为求恩典，惯会做这种手脚。34; 他凑近萧桓，声音压得极低，34;镇刑司查得岳峰与谢渊过从甚密，恐是借会勘之名，图谋户部之权。34;
萧桓望着御案上的血书，指腹摩挲着 34;饿死者三十有七34; 的字样。殿外的风卷着沙尘打在窗上，像无数双叩门的手。34;准奏，34;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34;命刑部尚书刘章、大理寺卿王杲、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义，会同三法司衙署，即刻开勘。34;
刑部衙署的皂隶在廊下洒水，洗去地上的青苔。三法司官员围坐在长案前，案上堆着如山的账册，最上面那本标着 34;正德三年至德佑三十二年边饷总账34;，封面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刘章用银簪挑起账册中的一张夹纸，纸上是大同卫的领粮签单，34;千户李忠34; 的签名歪歪扭扭。34;这签名与军册不符，34; 他眉头紧锁，34;李忠是武人，识字不多，断不会写这般圆转的字迹。34;
大理寺卿王杲戴着老花镜，正核对户部的支粮记录。34;德佑三十年正月，发往宁武关的粮车有十二辆，34; 他指着记录上的朱砂印，34;但驿站回执只记了九辆，这三辆去哪了？34;
张懋的亲信、户部侍郎赵伦突然起身，袍袖扫过案上的算盘：34;驿站回执偶有疏漏，不足为奇。34;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34;这是押粮官的私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39; 十二车皆到 39;，还有宁武关粮仓的收条。34;
谢渊忽然冷笑：34;赵侍郎怕是忘了，那年正月宁武关大雪封山，粮车根本进不去。34; 他展开风宪司的勘验记录，34;我们查到押粮官在阳和卫逗留了十日，其间有三辆粮车进了英国公府的私仓，仓房的门轴上还留着粮袋的纤维。34;
赵伦的脸瞬间涨红，指尖捏着算盘珠咯咯作响。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义咳了两声：34;此事需传押粮官对质。34; 他刚说完，衙役突然闯进来，手里捧着个血布包：34;大人，押粮官王顺在狱中死了，这是从他怀里搜出的......34;
布包里是半枚户部印章，边缘缺了个角，与账册上的补印痕迹严丝合缝。
三日后的会勘设在大理寺，堂前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第一个被传讯的是阳和卫仓官周明，他刚跪下就浑身发抖，膝盖在金砖上磨出细碎的声响：34;小... 小的只知按单发粮，其他的一概不知。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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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将一份账册推到他面前：34;去年腊月，你往英国公府送了三车米，收条上的 39; 周39; 字与你今日的供词笔迹相同。34; 周明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突然，镇刑司缇骑撞开大门，领头的王振举着鎏金令牌：34;李公公令，周明是钦犯，需押往诏狱再审！34; 他使了个眼色，两名缇骑架起周明就走，周明挣扎着哭喊：34;是张尚书让我干的！他说......34; 话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刘章拍案而起：34;镇刑司竟敢干预三法司会勘！34; 王振冷笑：34;公公说了，边饷案涉军机，理当由镇刑司主审。34; 他瞥了眼案上的账册，34;这些废纸留着也没用。34; 说着就命人点火，火苗舔舐纸页的声响里，还夹杂着陈义的怒吼：34;那是铁证！34;
当晚，谢渊在风宪司翻到周明的卷宗，发现他十年前曾因贪墨被弹劾，是张懋力保才留任。34;这就叫养寇自重，34; 岳峰望着窗外的月色，34;张懋早就把这些人变成了自己的棋子。34; 突然传来敲门声，玄夜卫校尉沈峰捧着个瓦罐进来：34;周明在诏狱 39; 病故 39; 了，狱卒说他临死前吐了这个。34;
瓦罐里是块带血的账本残页，上面 34;张34; 字的最后一捺拖得很长，像一道血痕。
会勘停滞的第七日，岳峰在都察院的库房里找到一箱旧档。最底层的卷宗贴着 34;德佑二十八年34; 的封条，里面是户部给各边卫的 34;调剂单34;，每张单子上都有 34;暂借34; 字样，落款处盖着张懋的私章。34;这就是了，34; 他指着单子上的数目，34;三年来共借走粮九万石，盐五千斤，全成了 39; 暂借 39;。34;
陈义翻出对应的边卫回执，上面的 34;已还清34; 三个字明显是后补的。34;我们传讯当年的边卫主事，34; 他刚写下传票，就见衙役脸色惨白地闯进来：34;陈大人，大同卫前主事刘谦... 在客栈被人勒死了，窗台上留着这个。34;
那是枚镇刑司的铜令牌，上面沾着根灰白的头发 —— 刘谦是个秃子。谢渊检查尸体时，发现死者指甲缝里有块锦缎碎片，纹样与张懋常穿的蟒袍一致。34;他们这是在灭口，34; 他将碎片收好，34;下一个该轮到我们了。34;
岳峰望着库房外的黑影，突然冷笑：34;他们越急，越说明心虚。34; 他提笔写了封密信，34;沈峰，你把这个送进大理寺，让王杲大人明日在朝堂上念出来。34
第491章 三法堂前谁掷笔，边军骨冷雪漫漫[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