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兵志》载：34; 德佑十四年春，阳曲卫残兵自大同卫溃归，存者仅三百余，皆带战伤。镇刑司监军张谦以 39; 溃逃 39; 为由，扣其粮饷三月，令每日负重行五十里，稍迟则鞭笞。
三月十七，哨长王石头为护冻伤士卒，与张谦争执，被其命缇骑当场杖杀于演武场。士卒见哨长血溅青石，积怨爆发，夺缇骑佩刀杀张谦，焚其公署，是为 39; 阳曲卫哗变 39;。
时岳峰刚调任蓟州卫总兵，接玄夜卫密报，星夜率亲卫百人兼程，遣亲随周平为安抚使，携粮五千石、棉袄千件往抚，沿途布告 39; 只惩首恶，余者不问 39;。
镇刑司佥事李谟闻变，急奏 39; 岳峰久掌边军，旧部遍布阳曲卫，此变恐为其授意，欲借哗变逼宫 39;。帝萧桓命三法司（刑部尚书周立仁、大理寺卿吴景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谟）即刻勘问，然李谟密令缇骑 39; 先至阳曲卫，格杀首要，余者充军 39;，缇骑至则屠戮哗变士兵百三十余人，尸积于卫署前，雪掩其半。34;
残旗裂雪卷寒沙，血溅辕门渍晚霞。
旗上忠勇磨成粉，石间殷红结作痂。
监军金鞭缠紫绶，抽断脊梁裂碎牙。
鞭梢犹带边尘黑，染透阶前二月花。
戍卒青锋锈未磨，昨夜犹挑北元车。
今朝斩断囚奴锁，怒向朱门讨粟麻。
粮空灶冷甑生苔，冻骨相偎哭夜台。
将星远坠蓟州路，一军孤悬泪先颓。
最恨长安朱紫客，暖阁犹把军书拆。
算尽边粮算边命，琵琶弦上唱北伐。
子时
镇刑司北镇抚司地牢深处，腥气与霉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凝结成黏腻的网。石壁上渗着的水珠顺着 34;永乐二十年镇刑司重造34; 的刻痕蜿蜒，在王庆脚边积成一汪发黑的水洼，映出他单膝跪地的影子，像被钉在地上的囚。
萧桓亲书的黄绫密旨摊在掌中，封口处的朱红蟠龙印泥尚未干透，指腹按上去能沾起细碎的粉。34;监视岳峰旧部，有异即奏34;—— 八个朱砂字的笔锋带着钩，像岳峰当年教他写 34;兵34; 字时特意强调的 34;藏锋34;，此刻却成了刺向心窝的刃。王庆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 34;奏34; 字的最后一笔，晕开个暗红的点。
阴影里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李谟的玄色蟒袍扫过刑架的铁链，发出细碎的叮铃。34;王总兵在大同卫屯田五年，该知 39; 养寇自重 39; 的妙处。34; 他的声音裹着笑意，指尖摩挲着腰间鎏金腰牌，牌上 34;镇刑司北镇抚34; 的刻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34;岳峰旧部多是雁门关下来的老兵，个个认他不认朝廷 —— 陛下这道旨，是给你机会。34;
王庆喉间发紧，想起三年前雁门关的雪夜。岳峰为救他挡了北元三箭，箭头穿透甲胄时，血溅在他手背，烫得像火。如今那只救过他的手，其部属却要被自己监视，这哪里是圣旨，分明是逼着他往恩公心上捅刀。
烛芯突然爆出个灯花，照亮李谟袖口露出的银线刺绣 —— 缠枝莲纹，北元贵族才用的花样。王庆猛地攥紧密旨，黄绫被捏出褶皱，像要把那八个字揉碎在掌心。
丑时
刑部后堂的烛火摇曳，谢渊对着摊开的三法司卷宗枯坐。案头堆着的阳曲卫屯田账册被他翻得卷了边，其中 34;德佑十三年腊月，转运大同卫粟米八百石34; 的记载旁，他用朱笔圈了个重痕，墨汁晕透纸背，像块化不开的瘀青。
亲随周平从梁上跃下时，衣襟沾着的镇刑司墙灰簌簌落在账册上。他刚从北镇抚司后巷回来，李谟与王庆在密室密谈的窗纸被他捅了个洞，里头的话像冰锥般扎进耳朵：34;狼头旗的残片已备好，就说岳峰旧部私藏的。34;
34;狼头旗？34; 谢渊指尖叩着案面，突然想起会审时李谟呈上的证物 —— 那旗角的缺口边缘过于整齐，不似战场撕裂，倒像用刀裁的。他抓起王石头的屯田文书，封皮上 34;阳曲卫屯田所34; 的朱印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印泥里混着的麦秸碎末，与大同卫粮仓的封存印记如出一辙。
周平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苗舔着盆底的锈迹，映出他袖中露出的玄夜卫腰牌。34;线人说，李谟昨夜让人伪造了岳峰旧部的花名册，每个名字旁都注着 39; 与北元往来 39;。34; 他压低声音，34;镇刑司的缇骑已在阳曲卫屯田处布了哨，只等王庆点头，就动手抓人。34;
谢渊将账册与文书叠在一处，突然发现 34;八百石粟米34; 的数目，正好与镇刑司扣粮账册失窃前记载的 34;阳曲卫冬衣置换粮34; 吻合。他猛地起身，朝服的玉带撞在案角，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在卷宗上晕开个墨团，像只窥伺的眼。
寅时
镇刑司密室的檀香混着血腥气漫开来。李谟把玩着枚北元银戒，戒面的狼头纹被指腹摩挲得发亮 —— 这是去年从大同卫死士身上搜的，此刻正映着王庆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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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王总兵不肯画押？34; 李谟将戒子往案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案上摊着份供状，34;岳峰旧部私通北元，王庆佐证34; 的字样已用朱笔圈好，只等最后一个指印。34;你那八百石粟米，到底给了谁，镇刑司的账册可记着呢。34;
王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供状的 34;证34; 字上。他想起腊月转运那批粮时，李谟的亲随说 34;先存镇刑司粮仓，待核查后再发阳曲卫34;，如今却成了扣在自己头上的枷锁。34;岳将军待我有救命之恩...34;
34;救命之恩？34; 李谟突然笑了，从袖中抽出张纸，上面是岳峰调职蓟州卫的文书，34;他现在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总兵，保得住你？34; 他凑近王庆耳边，声音黏得像蛛网，34;你儿子在国子监读书，上个月还领了李首辅的赏 —— 这层关系，要不要让圣上知道？34;
窗外的风卷着雪打在窗纸上，像无数只手在拍。王庆望着供状上空白的指印处，突然想起岳峰在雁门关教他的话：34;当兵的刀，该砍向外敌，不是自己人。34; 可此刻，这把刀却被人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卯时
镇刑司刑房的惨叫声刺破晨雾。刘显被铁链吊在横梁上，脊背上的皮肉翻卷着，34;通敌34; 二字的烙铁印正往外渗着黄脓，每动一下，铁钩穿过的琵琶骨就发出咯吱的响，像要断了。
李谟捏着支狼毫，蘸着刘显的血在供状上补写 34;岳峰旧部周平参与34;。血珠在纸上晕开，他突然想起李嵩的嘱咐：34;把玄夜卫也扯进来，让圣上觉得处处是党羽。34;
34;李谟你个奸贼！34; 刘显的嗓子已喊得嘶哑，血沫子从嘴角漏出来，34;那八百石粮是你让人换了北元的草料，还想栽赃岳将军？34; 铁链剧烈晃动，带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沾在李谟的蟒袍上。
站在一旁的王庆突然别过脸，不敢看刘显的眼睛。昨夜李谟给他看的 34;证据34; 里，有周平与北元使者交谈的画像，画中周平的玄夜卫腰牌歪在腰间 —— 那是去年周平在大同卫救他时，被流矢打歪的，此刻却成了通敌的铁证。
李谟将染血的供状往王庆面前一推，朱砂印泥在旁摆着，红得像刚剜出的心。34;画押吧，34; 他拍了拍王庆的肩，34;阳曲卫的麦子快熟了，你总不想让弟兄们的血汗，都成了谋反的罪证。34;
辰时
文华殿的鎏金铜炉里，安息香的烟缕顺着龙纹梁柱盘旋，与殿外飘入的雪气撞在一处，散出清冽中带着诡异的香。萧桓指尖叩着御案，案上摆着两物：谢渊呈上的阳曲卫屯田账册，与李谟送来的狼头旗残片。
34;陛下，此旗残片的缺口边缘平整，显系人为裁剪。34; 谢渊伏地叩首，朝服的下摆沾着雪，在金砖上洇出浅痕，34;阳曲卫去年亩产三石，皆有户部监粮官的朱印为证，何来私囤兵器谋反？34;
李谟站在一旁，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像条吐信的蛇。34;谢尚书有所不知，34; 他慢悠悠地说，34;北元常以屯田为饵，诱边军私通。这账册上的 39; 八百石粟米 39;，去向至今不明，恐已落入敌营。34;
萧桓的目光落在账册的 34;大同卫34; 三字上，突然想起昨夜李德全递的密报：王庆的儿子在国子监与北元质子过从甚密。他抓起狼头旗残片，缺口的形状竟与谢渊呈上的屯田文书边角破损处惊人地吻合 —— 那文书是王石头按过指印的，指印边缘还带着麦秸的毛刺。
34;谢尚书，34; 萧桓的声音突然冷下来，34;你可知私扣军粮，按律当斩？34;
巳时
第525章 戍卒青锋锈未磨，昨夜犹挑北元车[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