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北元列传》载：34;夜狼部，元之遗裔也，世居漠北，性剽悍，善夜战。德佑十四年冬，其酋阿古拉悉大同卫困窘，集骑兵三万，号五万，围其城，发令曰 39; 破城屠三日，子女玉帛尽归诸部 39;。34;
《德佑实录》补记：34;时大同卫守卒七千，存者不足四千，皆饥羸。镇刑司监军李谟掌粮道，匿粮不发，谓 39; 城破在即，徒费粟米 39;。兵部侍郎张诚据其谰言入奏，谓 39; 边军虚报困状，欲邀功赏 39;。帝初信之，敕岳峰 39; 固守待援，不得妄动 39;。34;
《边镇纪略》详载：34;谢渊自宣府卫提兵赴援，途见大同卫溃卒，骨瘦如柴，怀中犹揣半块煮甲，泣曰 39; 李监军谓我等 39; 饥则力弱，不任战 39;，故不发粮 39;。渊怒，啮指出血，草奏言 39; 内臣误国，甚于外寇 39;，星夜驰送京师。34;
朔风卷地雪漫漫，胡马嘶空夜未阑。
屠令已传三日夜，残兵犹抱一城寒。
帐中酒肉催歌舞，城下骸骨枕丘峦。
谁念沙场征战苦，朱门只作等闲看。
羽书三奏皆沉滞，缇骑千言尽妄澜。
唯有孤臣持节往，血书直欲叩金銮。
大同卫城楼的角鼓声，已三日未闻。岳峰扶着垛口，指节抠进冻裂的砖缝里，看城外雪地上的马蹄印如繁星密布。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似刀割一般，他却浑然不觉 —— 腹中的饥饿早已盖过了寒冷。
34;将军，南瓮城又倒了两个兄弟。34; 裨将张明喘着气跑上来，甲胄碰撞的声响里带着空洞的颤音。他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皮甲，是昨夜从炊房偷偷藏的，34;炊房的锅都刮出火星了，再没粮，怕是撑不到明日。34;
岳峰转头，见张明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脖颈上的青筋像老树根般虬结。这孩子是永熙年间武举出身，随他守大同卫三年，原是个能拉开三石弓的壮汉，如今连走路都打晃。34;李监军那边，还没松口？34;
34;松口？34; 张明冷笑一声，往城下啐了口带血的唾沫，34;他帐里今儿还杀了羊，酒香飘到西瓮城了。小的去求粮，被他亲随拦着，说 39; 监军爷说了，城破在即，给你们粮也是喂了北元 39;。34;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响起一阵胡笳，声如狼嗥，此起彼伏。岳峰猛地站直，望向远处的北元大营 —— 雪地里突然竖起无数火把，如一条火龙蜿蜒蠕动，渐渐朝着城墙逼近。
34;是夜狼部！34; 张明声音发颤，34;他们要总攻了！34;
岳峰按住腰间的刀，刀柄的铜环已被他摩挲得发亮。这把刀是元兴帝赐给其父的，如今传到他手上，刀鞘上的 34;忠勇34; 二字已被血污浸得发黑。34;鸣锣，集兵！34; 他吼道，声音因久未饱食而嘶哑，34;告诉弟兄们，就算啃着皮甲，也得把这城守住！34;
李谟正斜倚在铺着狐裘的榻上，看两个伶人弹琵琶。炭火烧得正旺，帐内暖如春，案上摆着熏肉、烧酒，还有从大同卫富户家抄来的蜜饯。
34;监军爷，城外动静不小啊。34; 亲随王庆端着酒壶，给李谟续上酒，34;要不要叫岳将军来问问？34;
李谟眼皮都没抬，夹起一块熏肉丢进嘴里，含糊道：34;问什么？一群饿殍，能顶什么用？34; 他呷了口酒，冷笑，34;阿古拉要屠城，正好 —— 省得老子再费心思管这些兵痞。34;
王庆凑近一步，压低声音：34;可谢渊从宣府卫动身了，听说带了五千兵，这会儿怕是快到阳和口了。34;
李谟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顿，酒液溅在狐裘上。34;谢渊？34; 他眉头拧起，34;那酸儒来做什么？34;
34;说是 39; 奉旨援大同 39;，可谁不知道他跟岳峰是旧识？34; 王庆搓着手，34;万一他查起粮道......34;
34;查？34; 李谟把酒杯往案上一摔，瓷片四溅，34;他查什么？粮册都在我手里，我说发了就是发了！张侍郎在朝中替我说话，谢渊一个巡抚，能奈我何？34;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34;去，把那批藏在西仓的粮食再挪些到地窖，贴上 39; 军器库 39; 的封条。等城破了，这些粮正好做咱们的盘缠。34;
王庆应声要走，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响。李谟脸色一变：34;怎么回事？34;
一个小校连滚带爬闯进来，跪地道：34;监军爷，北元...... 北元攻上来了！他们...... 他们举着 39; 屠城 39; 的旗子！34;
北元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踏碎积雪，扬起漫天雪雾。最前排的骑兵举着云梯，嘶吼着冲向城墙，他们的甲胄上都系着红绸 —— 那是夜狼部 34;屠城34; 的记号。
岳峰挥刀砍翻一个爬上垛口的北元兵，刀身陷入对方骨缝，竟拔不出来。他顺势一脚踹开尸体，低头见自己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冻得发紫。身后传来一阵咳嗽，是张明带着弓箭手射箭，箭簇稀疏，多半是因为饥饿而拉不开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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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将军！东南角快顶不住了！34; 一个老兵嘶喊着，被流矢射中胸膛，倒在雪地里，手指还死死抠着城砖。
岳峰心头一紧，那是最薄弱的一段城墙，原是要派三百人守的，如今只剩五十个能站着的。他刚要下令调兵，却见李谟带着十几个缇骑从城下走过，一个个面色红润，与守城的残兵判若两人。
34;李监军！34; 岳峰吼道，34;东南角告急，速发粮！给弟兄们一口吃的，才能守住！34;
李谟仰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撇出一丝冷笑：34;岳将军，不是我不给粮，是粮实在不够。再说，这些兵饿成这样，发了粮也未必能战，何苦浪费？34;
34;你！34; 岳峰气得浑身发抖，34;城破之后，你以为北元会饶过你？34;
34;我自有脱身之计。34; 李谟理了理锦袍，34;倒是岳将军，若城破，怕是难辞其咎。34; 说罢，带着缇骑扬长而去，靴底踩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岳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刀，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雪地里，像一朵朵凄厉的花。34;弟兄们！34; 他举着流血的手臂，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34;李监军不发粮，咱们就用自己的血当粮！今日要么守住城，要么战死，绝不能让北元屠城！34;
残兵们看着将军的血，又看了看城下密密麻麻的北元兵，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34;杀！34;，接着便是一片嘶哑的呐喊，如困兽之斗，震得城楼都在发颤。
谢渊勒住马，呵出一口白气，看前方官道上的积雪被马蹄踏成烂泥。他身上的甲胄结着薄冰，怀里揣着从溃卒口中录下的供词，纸页已被体温焐得发软。
34;大人，前面就是阳和口了，过了这儿，再走三十里便是大同卫。34; 亲卫陈武指着远处的隘口，那里的烽燧冒着黑烟 —— 那是大同卫仍在坚守的信号。
谢渊点点头，目光落在路边一具冻僵的尸体上。死者穿着破烂的军袄，怀里揣着半块煮得发黑的皮甲，手指蜷缩着，仿佛还在死死攥着什么。34;把他埋了吧。34; 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陈武应了一声，正要动手，却见尸体的衣襟里露出一角纸。他抽出来一看，是张粮票，上面盖着大同卫的印，日期是半个月前。34;大人，这是......34;
谢渊接过粮票，指尖抚过上面模糊的字迹。这是军户领粮的凭证，却被死者揣在怀里，显然是没能领到粮。34;李谟说 39; 粮已发尽 39;，34; 他冷笑一声，34;这便是证据。34;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几个玄夜卫骑着快马奔来，为首的是千户赵忠，腰间挂着镇刑司的令牌。34;谢大人，34; 赵忠勒住马，皮笑肉不笑地说，34;奉李监军令，特来迎候大人。只是大同卫战况紧急，李监军请大人暂驻阳和口，待局势稍缓再进城。34;
谢渊看着他，目光如刀：34;赵千户是镇刑司的人，还是李谟的人？34;
赵忠脸色一僵：34;大人说笑了，属下自然是奉旨行事。34;
34;奉旨？34; 谢渊从怀中掏出那份血书奏疏，举到他面前，34;本抚奉旨援大同，你敢拦我？34;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34;还是说，你想替李谟遮掩匿粮不发的罪证？34;
赵忠额头冒汗，支吾道：34;大人何出此言...... 李监军忠心为国，怎会匿粮？34;
34;忠心为国？34; 谢渊指着路边的尸体，34;那这些饿死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他们怀里的粮票，又是怎么回事？34; 他向前一步，逼近赵忠，34;你若识相，就让开；否则，本抚以 39; 阻挠援军 39; 论处，先斩后奏！34;
赵忠看着谢渊眼中的怒火，又看了看他身后整装待发的士兵，终于咬了咬牙，拨转马头：34;大人请便。34;
五（同日，大同卫监军帐）
李谟正对着地图踱步，帐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连炭火盆里的火星都在跟着
第539章 屠令已传三日夜，残兵犹抱一城寒[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