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尘埃簌簌，如同下了一场无声的灰雪。
楚云枢背靠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每一次粗重艰难的喘息都扯动全身，带出胸腔深处破碎风箱般的嘶鸣。右臂自肩头以下，彻底化作一条沉重、冰冷、毫无知觉的灰白石柱，直直插入前方虚空中那枚同样灰白的“石球”核心。连接处，空间如同被强行缝合的伤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波动顽固地持续着，每一次波动都牵扯着楚云枢的神魂，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灰金色的血痂在他嘴角、胸前蔓延，像干涸的河床，记载着方才那场惨烈的封印。
他半阖着眼，视野里是破碎石窗外透入的昏暗天光，映着石磊那张熔岩凝固般沉重肃穆的脸，和苏雨薇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星辰之力与大地精元混合的热流，正源源不断地从两人掌心渡入他枯竭的经脉，如同两条细小的暖流，艰难地冲刷着冰封的河床，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楚兄弟…撑住！”石磊的声音低沉如滚石摩擦，巨大的熔岩手掌稳定地按在楚云枢肩头，传递着磐石般的支撑力。他望着那条连接着楚云枢身体与灰白石球的石臂，岩石般的眼瞳深处，是挥之不去的震撼与后怕。那不仅是一条手臂，更是一座以血肉意志铸就的界碑，生生堵住了通向毁灭的洪流。
苏雨薇没有说话，只是将自身残存的星辰再生之力催动到极致。清冷的月辉在她指尖流转，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楚云枢体内被狂暴灵气和寂灭之力撕扯得千疮百孔的经络。她的指尖偶尔触碰到楚云枢皮肤下残留的灰白死气，一股冰冷僵硬的触感便顺着指尖蔓延，让她心头剧颤。
“咳…”楚云枢咳出一口带着灰金色碎末的淤血，强行凝聚起一丝溃散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内视己身。
枯荣道臂彻底寂灭石化，枯荣寂灭之力本源消耗九成九，残留一丝维系通道封印…
识海混沌玄胎萎靡，核心寂灭道种黯淡，强行‘埋种跨越空间烙印，透支严重…
脏腑多处撕裂，经脉如经火燎，多处节点被空间乱流割伤，淤塞严重…
丹田内造化源炁几近干涸，源生造化珠…
内视触及丹田时，楚云枢心神猛地一凝！
那颗悬浮于干涸气海中央、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源生造化珠，此刻竟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它并未完全沉寂，反而在核心处，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混沌光晕在极其缓慢地旋转着。光晕的核心，赫然是那枚被玄胎强行烙印在灵界寂灭巨卵深处的空间道标印记的微弱投影！这印记如同一个饥饿的锚点，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极其缓慢地从那被石化的通道彼端——那污秽紫云笼罩的死亡绝地深处——汲取着什么！
不是狂暴的寂灭之力，也不是精纯的灵气，而是一种…极其稀薄、极其原始、带着冰冷死寂气息的…空间本源粒子！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尘埃，被强行剥离、跨越无尽空间阻隔，丝丝缕缕地汇入源生造化珠核心那点混沌光晕之中。
造化珠本能地在运转！它在解析！它在试图同化吸收那来自寂灭源头的、最核心的本源粒子！尽管这速度慢得如同滴水穿石，杯水车薪，但这行为本身所代表的含义，却让楚云枢在剧痛与虚弱中，捕捉到了一线冰冷而锐利的曙光！
“寂灭…亦可为薪？”一个近乎悖论的念头在他识海深处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汹涌的痛楚淹没。
“楚大哥！凝神！”苏雨薇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更加精纯清冽的星辰之力涌入，强行压下他识海因剧烈念头而起的波澜。
楚云枢艰难地抬起仅存的左手，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向那枚悬浮的灰白石球。“…它…暂时…稳固。但…根源…在彼端。”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石磊和苏雨薇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由楚云枢枯臂所化的“界碑”上。灰白石球死寂冰冷，表面玄奥的枯寂纹路如同凝固的伤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重气息。它牢牢镶嵌在虚空中，堵住了毁灭的洪流，却也像一枚嵌入磐石城心脏的毒钉。
“我明白。”石磊岩石般的脸庞线条绷紧，熔岩重甲下的身躯散发出沉凝厚重的气息，“此物不除，磐石城永无宁日。灵界那头的东西…终会再撞过来。”他巨大的岩石手掌轻轻离开楚云枢肩头，转向那石球，暗金色的光芒在掌心流转，带着大地寂灭轮回的厚重真意，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去，加固着外围的空间屏障，隔绝那细微却持续的空间撕裂波动。
“当务之急，是城！”苏雨薇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收回部分渡入楚云枢体内的力量，起身走到破碎的石窗前。寒风裹挟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气和细微的哭泣声灌入。
窗外，是炼狱之后的景象。
磐石城，这座在贫瘠戈壁中顽强矗立了数百年的边陲石城，此刻如同一个被巨兽蹂躏过的残破陶罐。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彻底化为齑粉，只留下巨大的、冒着黑烟的深坑。残存的城墙扭曲断裂，布满狰狞的裂口，曾经闪烁的防护符文彻底黯淡熄灭。焦黑的废墟连绵成片，断裂的梁柱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斜指向铅灰色的天空。被狂暴灵气和空间乱流撕碎的血肉残骸，与碎石尘土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红斑块。侥幸未死的城民如同受惊的蚁群，在废墟间茫然地翻找、拖拽着亲人的残躯，压抑的悲泣和痛苦的呻吟在寒风中断断续续，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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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和灵力失控后残留的混乱波动，刺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呜哇——娘！娘你醒醒！”一个浑身是灰土、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徒劳地摇晃着一具被半埋在瓦砾下、早已冰冷的妇人身体，嘶哑的哭喊撕心裂肺。
“我的腿…我的腿没了啊！啊——！”一个断了双腿的壮汉蜷缩在血泊中，抱着残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更远处，几处相对完好的街区边缘，人群开始混乱地推搡、叫骂，争夺着仅存的清水和未被摧毁的少量物资。绝望如同瘟疫，在残垣断壁间飞速蔓延。
石磊巨大的身躯站在窗边，岩石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熔岩般的赤红在他眼底深处涌动。这里是他的城，他的根！磐石城可以破败，可以流血，但绝不能就此沉沦于绝望的泥沼！
“雨薇姑娘，劳烦你照看楚兄弟。”石磊的声音如同两块巨石撞击，沉闷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转身，熔岩重甲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暗沉的金红光泽。“磐石卫！还能喘气的，都给老子滚出来！”
吼声如同沉闷的雷霆，穿透残破的石楼，滚过死寂的废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悲泣和混乱！
废墟之中，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各处残存的断壁后、瓦砾堆下，一道道染血的身影挣扎着站起。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身上还插着碎石，有的满脸血污，但眼神在听到那声吼叫的瞬间，重新燃起了狼一般的凶悍与不屈！
“在！”
“统领！”
“石老大！”
回应声此起彼伏，虽然嘶哑虚弱，却汇聚成一股百战余生的铁血之气！数十个、上百个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拖着残破的身躯，无视伤痛，迅速向石楼废墟的方向汇聚。他们是磐石城的脊梁，是无数次在妖兽爪牙和戈壁风沙中活下来的老兵！绝望可以击垮平民，却无法摧毁这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士！
石磊一步踏出残破的石楼，熔岩磐石之躯如同矗立的孤峰，迎向汇聚而来的磐石卫。他熔岩般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染血却坚毅的脸庞，声音如同滚动的熔岩，响彻废墟：
“哭丧？等死？还是他娘的去抢那几口水？”
他巨大的岩石手臂猛地指向身后那片巨大的、埋葬了无数城民的焦黑深坑，又指向远处混乱抢夺的人群，最后，重重地顿在脚下龟裂的大地。
“看看！看看我们脚下！磐石城还没死透！只要还有一块石头立着，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它就没倒！”石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绝望的蛮横力量，“天塌了，老子顶着！地陷了，老子填上！妖魔鬼怪想来啃一口？先问问老子这双拳头答不答应！”
“现在！是爷们的，给老子听令！”他巨大的手掌猛地一挥，指向几个方向：
“第一队！带能动弹的城民，清理西区废墟，把所有能用的石料、木料，给老子扒出来！集中堆放！”
“第二队！去水源地！给老子守住那几口井！按人头定量分配！谁敢乱抢，给老子打断腿扔出去！”
“第三队！带上还能用的家伙什，去城墙缺口！用石头，用土，用你们的骨头，给老子先把最大的口子堵上！没有材料？把你们自己砌进去！”
“第四队！散出去，搜寻幸存者！还有气的，抬到城中心广场！断了气的…就地掩埋，立碑！”
“第五队！跟着老子，去城基灵脉节点！看看这鬼地方的地脉，还能不能救！”
一道道命令，如同重锤砸下，混乱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铁血指令砸得有些发懵，随即，一股久违的、被强行凝聚起来的力量开始涌动。磐石卫们轰然应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迅速散开，咆哮着冲向各自的区域。混乱的抢夺被强行制止，绝望的哭泣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绝境中被强行点燃的、粗糙而原始的行动力。搬石头的号子声，挖掘废墟的铁器碰撞声，伤者的闷哼和指挥的吼叫声，开始取代无意义的悲鸣，重新在这片焦土上响起。
苏雨薇站在石窗边，看着下方被石磊强行注入一股铁血生机的废墟之城，清冷的眸子微微闪动。她收回目光，看向石屋内气息奄奄却眼神依旧锐利的楚云枢，低声道：“石统领…在聚人心火。”
楚云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聚火，方能驱寒。石磊在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对抗着灾难后弥漫的死寂与绝望，为这座濒死的城强行续命。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左手，指尖微颤，艰难地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动。
苏雨薇立刻会意，凝神看去。
只见楚云枢的手指如同枯枝，却异常稳定地勾勒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水…源…有…异…”
第206章 枯臂作碑镇乾坤[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