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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觚哉:名实之间的千年叩问[1/2页]

历史的回响:那些震撼人心的话语 其乐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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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孔子在鲁国太庙见到一只变形的觚,那青铜酒器的棱角被磨得圆润,腹部的饕餮纹残缺不全,原本四道象征四方的扉棱只剩下模糊的凸起,早已失去古礼规定的形制。他轻抚着斑驳的铜锈,指腹划过被刻意磨平的棱角,连声感叹:“觚不觚,觚哉!觚哉!” 这声叹息穿越两千五百年的风雨,至今仍在历史长廊中回响 —— 它不仅是对一件器物的惋惜,更是对名实错位的忧虑,对社会秩序崩坏的痛心。从商周青铜礼器到当代社会的制度规范,“觚之为觚” 的命题始终缠绕着人类文明:当事物的名称与实质脱节,当形式与内涵背离,我们该如何找回那失落的 “觚”?
     一、觚之为觚:青铜铸就的礼制密码
     商周时期的觚,绝非普通的饮酒器具,而是礼制大厦的一块基石。考古发现的商代晚期青铜觚,多为喇叭口、细腰、高圈足,腹部常有四道扉棱,纹饰以饕餮、夔龙为主,通高约三十厘米,容量约两升。这种严格的形制并非工匠的随意设计,而是《周礼?考工记》“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 的具体实践 —— 每一寸弧度都对应着尊卑等级,每一道纹饰都承载着宗教伦理。
     殷墟妇好墓出土的 “妇好觚”,通高 36.5 厘米,口径 16.8 厘米,器身修长,腹部饰有三组饕餮纹,每组以扉棱分隔,圈足饰有相对的夔龙纹。器内底部铸有 “妇好” 二字铭文,证明它是商王武丁为王后所作的礼器。祭祀时,商王执觚献酒,酒液沿喇叭口缓缓注入祭器,象征着人神之间的沟通,而觚的容量恰好是 “一升曰爵,二升曰觚” 的标准,确保祭祀时 “牺牲不成,粢盛不絜,不敢以祭”。考古学家发现,这只觚的内壁有明显的使用痕迹,说明它并非摆设,而是真正用于祭祀的礼器 —— 这种 “器以载道” 的传统,使觚成为 “名实相符” 的最初象征。
     西周时期,觚的形制被纳入更严密的礼乐体系。《礼记?礼器》规定 “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尊者举觯,卑者举角”,觚作为中等贵族使用的礼器,其尺寸、纹饰必须与使用者的爵位匹配。陕西扶风出土的 “墙盘觚”,纹饰已从商代的饕餮纹简化为窃曲纹,扉棱变矮,通高降至 25 厘米,这正是西周中期 “礼从宜,使从俗” 的体现。但即便简化,仍保持 “上圆下方” 的基本形制 —— 喇叭口象征天圆,圈足象征地方,暗合 “天圆地方” 的宇宙观,说明形制可变,但其承载的 “名” 与 “实” 的对应关系不可破。
     春秋早期的 “子仲姜觚”,现藏上海博物馆,器身修长如商代旧制,颈部饰有蕉叶纹,腹部为兽面纹,圈足有透雕蟠螭纹,纹饰繁密仍恪守古制。但到春秋晚期,山东沂水出土的 “邾公华觚” 已面目全非:圈足变高近十厘米,腹部加粗,甚至出现了带柄的异形觚,原本象征等级的扉棱被完全磨平。考古学家通过纹饰断代发现,这只觚的使用年代恰与孔子同时,正是他所见 “觚不觚” 的实物例证。器物的变形背后,是周礼体系的松动:当诸侯僭用天子之礼,大夫冒用诸侯之器,觚的形制自然失去了规范 —— 它不再是等级秩序的象征,而成了权贵炫耀的工具,“名” 存 “实” 亡的悲剧由此上演。
     孔子对 “觚不觚” 的敏感,源于他对 “名” 的重视。在《论语?子路》中,他明确提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在他看来,“名” 是社会秩序的基石,正如觚的形制是礼制的体现,一旦 “名实背离”,整个文明体系都会崩塌。他晚年删订《春秋》,通过 “郑伯克段于鄢”“天王狩于河阳” 等 “微言大义”,正是要 “正名”—— 让事物的名称与其本质相符,让社会秩序回归正轨。汉代董仲舒曾解释:“《春秋》辨物之理,以正其名。名物如其真,不失秋毫之末。”
     二、不觚之叹:乱世中的名实错位
     春秋时期的 “觚不觚”,绝非孤立的器物变形,而是整个社会 “名实错位” 的缩影。《左传》记载的 “季氏八佾舞于庭”—— 按礼天子用八佾(六十四人),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季氏作为大夫却用八佾;“三家者以《雍》彻”——《雍》是天子祭祀后撤祭器时唱的诗,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大夫祭祀时却擅自使用,这些与变形的觚如出一辙,都是在下者冒用在上者的礼制,导致 “名” 与 “实” 的割裂。
     政治领域的 “不觚” 最为刺眼。齐桓公 “九合诸侯,不以兵车” 本是霸主,却在葵丘之会(前 651 年)“欲封泰山,禅梁父”,冒用天子祭祀之礼。管仲以 “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皆受命然后得封禅” 苦苦劝阻,列举伏羲、神农等受命帝王的先例,才勉强阻止。晋文公更在践土之盟(前 632 年)召周天子赴会,《春秋》为 “正名”,不得不书 “天王狩于河阳”—— 明明是诸侯召见天子,却硬说是天子狩猎,这种 “为尊者讳” 恰恰暴露了 “名实不符” 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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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国的官制变革同样体现 “不觚”。西周的 “卿、大夫、士” 等级分明,春秋时却出现 “陪臣执国命” 的现象:鲁国的阳虎本是季孙氏家臣,公元前 502 年囚禁主人季桓子,执掌国政达三年;晋国的六卿(韩、赵、魏、智、范、中行)架空公室,公元前 453 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最终瓜分晋国。这些家臣、大夫的官职(名)与其实际权力(实)完全背离,正如变形的觚 —— 名为 “觚”,实则早已不是觚。
     经济领域的 “不觚” 体现在赋税制度。西周的 “井田制” 规定 “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到春秋时,鲁国宣公十五年(前 594 年)“初税亩”,不分公田私田一律收税;齐国管仲 “相地而衰征”,按土地肥瘠收税,实质都是承认土地私有,却仍保留 “井田” 之名,形成 “名存实亡” 的局面。《公羊传》批评 “初税亩” 时所说 “始履亩而税也。何讥尔?讥始履亩而税也。古者什一而藉,古者曷为什一而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正是对这种 “不觚” 的谴责。
     伦理层面的 “不觚” 更触目惊心。《礼记?檀弓》记载,春秋时有个叫 “黔娄” 的人去世,其妻按照他的遗愿 “不封不树”(不堆坟头不种树),却有人指责 “夫鲁有初,公仪仲子之丧,舍其孙而立其子,孔子曰‘何哉,不使其子主之而使其孙主之”,可见连丧礼这种最私人的伦理行为,都出现了 “名实不符” 的混乱。更有甚者,卫宣公为娶儿媳宣姜而筑新台,《诗经?邶风?新台》讽刺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直指 “父娶子妻” 的名实颠倒。
     面对这种全面的 “不觚”,不同学派提出了不同的应对之道。道家主张 “绝圣弃智”,认为 “名” 本身就是束缚,《老子》“名可名,非常名”,要回归自然本真;墨家强调 “兼爱”“非攻”,试图用实用主义打破等级虚名,《墨子?小取》“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注重名实的对应;法家则干脆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以法律取代礼制,《韩非子?定法》“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而孔子选择的是 “正名”—— 通过恢复 “名” 与 “实” 的对应,重建社会秩序,这正是他周游列国宣扬 “仁”“礼” 的深层动因。
     三、循名责实:历史中的纠偏之路
     “觚不觚” 的困境,并非春秋独有,而是贯穿中国历史的永恒命题。每当社会出现 “名实错位”,总会有智者站出来 “循名责实”,试图将变形的 “觚” 重新塑回应有的形制。从战国的商鞅变法到汉代的 “春秋决狱”,从唐代的《唐律疏议》到明代的张居正改革,本质上都是对 “不觚” 的纠正,是 “正名” 传统的延续。
     战国时期的商鞅变法,是 “循名责实” 的激进实践。他在秦国推行 “军功爵制”,规定 “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将爵位(名)与军功(实)严格挂钩,彻底打破西周以来的 “世卿世禄” 制。史书载,秦军士兵 “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正是这种 “以实定名” 的激励效果。他还设立 “告奸” 制度,“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确保法律条文(名)与执行(实)一致。司马迁评价商鞅 “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可见 “循名责实” 的成效。
     但商鞅的 “正名” 过于刚性,只重 “实” 而轻 “名” 的教化功能。他统一度量衡时,只规定 “度、量、衡” 的标准 ——“一尺约合 23.1 厘米,一升约合 202 毫升”,却忽视了其背后的礼制内涵,甚至 “燔诗书而明法令”,焚烧儒家典籍。赵良曾劝他 “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商鞅不听,最终被车裂,印证了 “正名” 不能仅靠强制,还需兼顾 “名” 的象征意义,正如觚的形制既要规范,也要保留其承载的文化记忆。
     汉代的 “春秋决狱”,开创了 “以名正实” 的司法传统。董仲舒提出 “《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即根据行为的动机(名)与结果(实)来定罪。《太平御览》记载一案例:甲父乙与丙争言相斗,丙以佩刀刺乙,甲即以杖击丙,误伤乙,按律甲应处死刑。董仲舒却以《春秋》“父为子隐” 为由,认为甲 “非律所谓殴父也”—— 甲的动机是救父而非伤父,“名”(动机)为 “救”,故 “实”(定罪)不应为 “殴父”,最终判甲无罪。这种 “原心定罪”,通过《春秋》的 “大义”(名)来纠正法律条文(实)的僵化,体现了 “名” 对 “实” 的引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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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的《唐律疏议》,是 “名实相符” 的制度巅峰。这部法典开篇即 “名例律”,明确 “名者,五刑之罪名;例者,五刑之体例”,将 “名” 的定义与 “实” 的量刑严格对应。如对 “谋反” 的定义:“谓谋危社稷”,解释为 “王者居宸极之至尊,奉上天之宝命,同二仪之覆载,作兆庶之父母。为子为臣,惟忠惟孝。乃敢包藏凶慝,规反天常,悖逆人理,故曰谋反”,从 “名” 的内涵到 “实” 的惩处(凌迟)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更可贵的是,它还设 “诸断罪而无正条,其应出罪者,则举重以明轻;其应入罪者,则举轻以明重” 的原则,通过类比确保 “名实相符” 无死角,形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法者定名,刑者正实” 的体系。
     宋代的程朱理学,则从哲学层面 “正名”。朱熹提出 “理一分殊”,认为 “万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但所居之位不同,则其理之用不一”,正如觚有觚之理,爵有爵之理,“名” 是 “理” 的体现,“实” 是 “理” 的落实。他编订《家礼》,规范 “冠婚丧祭” 的礼仪,甚至细化到 “深衣” 的尺寸 “袂之长短,举之及肘;袷之高下,及腰而已”、“丧服” 的布料 “斩衰用粗麻布,齐衰用稍细麻布”。他说 “礼即理也”,试图通过 “正” 日常生活之 “名”,来涵养人心之 “实”,这是对孔子 “觚不觚” 之叹的哲学回应。
     明代的张居正改革,以 “考成法” 践行 “循名责实”。他规定 “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覆奉钦依,转行各该衙门,俱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簿存照,每月终注销”,即对官员的职责(名)与政绩(实)进行量化考核。如规定 “河道修治须三月完工,逾期未竣者,巡抚罚俸三月”。他还设立 “随事考成” 制度,“月有考,岁有稽”,使 “名实不相符者,查参究治”。这种制度设计,直指明代官场 “因循苟且”“名实背离” 的积弊 —— 如官员 “报喜不报忧”,水灾只报 “淹没田亩十之三”,实则过半;征税只报 “已征八成”,实则不足六成。张居正的改革正如将变形的觚重新校准,短期内使明朝出现 “太仓粟可支十年,冏寺积金至四百余万” 的中兴气象。
     这些历史实践表明,“正名” 不是复古守旧,而是根据时代需要调整 “名” 与 “实” 的关系:有时需要 “以名正实”(如董仲舒),用理念引导实践;有时需要 “以实正名”(如商鞅),用实践修正理念;更多时候则是 “名实互证”(如《唐律疏议》),使二者动态平衡。这种平衡的智慧,正是中华文明应对 “不觚” 困境的核心方案。
     四、形制之变与精神之守:器物演变中的永恒
     觚的形制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变化:从商代的繁复到西周的简化,从春秋的变形到秦汉的消失(被爵、觯取代),再到宋代以后的仿古复制,但它承载的 “名实相符” 精神却始终未变。这种 “形制可变,精神恒在” 的现象,揭示了应对 “不觚” 困境的深层智慧 —— 重要的不是固守形式,而是守住形式背后的核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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