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间被冰冷合金包裹的房间里,仿佛已经失去了其作为度量单位的意义,它不再是均匀流逝的河,而是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湖。寂静,是这片湖泊唯一的主宰。
然而,这并非虚无的空寂,而是一种充满了实质内容、几乎可以触摸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静。
房间的生命维持系统在以一种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频率低沉地嗡鸣着,那声音与其说是被听到,不如说是被身体的骨骼所感知,它像一只潜伏在钢铁巨兽体内的心脏,以恒定不变的节律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将一股经过精密过滤、带着微弱臭氧与金属锈蚀气息的空气泵入这个封闭的空间,这股气流冰冷而纯粹,刮过皮肤时,带走的不仅是体表的温度,还有最后一丝属于鲜活世界的暖意。
墙壁是极富肌理的岩壁,表面经过了某种哑光处理,不反射任何多余的光线,只是贪婪地将一切吞噬。
唯一的光源,来自一侧玻璃幕墙,玻璃幕墙之外,遥远的星光投射到房间里时,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冷漠,且充满了不真实的质感,它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歪斜扭曲的、长方形的光斑,光斑的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被四周浓重的阴影所吞噬。
房间里有三个人,三个被这片死寂包裹的孤岛。
终于,当这股压抑的寂静累积到顶点,仿佛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连呼吸都成为一种负担时,柳暗动了。
柳暗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感,她抬起头,那双洞彻人心夺人心魄的眸子从阴影中升起,那不是一个瞬间的动作,而是一个缓慢、巡视、最终锁定的过程,她的目光,首先掠过了陈楚,但没有停留,然后,她的视线如水银般,在房间里那些冰冷的仪器表面上缓缓流淌,扫过那些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数据指示灯,似乎在欣赏这些由逻辑与秩序构成的冰冷造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陈风萍的身上。
柳暗的目光不带任何人类应有的情感,仿佛一个最高权限的AI在扫描分析一个数据样本,又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术刀,锋利得足以剖开肌体,直抵灵魂深处。
在陈风萍感觉到这道目光的瞬间,他仿佛看穿了五脏六腑。
柳暗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优雅地撩了一下垂落在颊边的一缕青丝,发丝的柔软与她眼神的冰冷,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对比。
“陈风萍,”她的声音响起了,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所有的背景嗡鸣,直接灌入每个人的耳膜,“到你了。”
“我……”
陈风萍一直默默地倾听着,像一个旁观者,看着柳暗用冷静到残酷的言语,一片片剥开他所敬爱的“父亲”陈楚那血肉模糊的过往,那些关于“末日游轮”、“基因样本”、“背叛”与“逃亡”的词汇,他正沉浸在对陈楚的传奇人生之中。
“是的,你。”她的语调平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任何情感的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尘封已久的、与她毫无关系的档案。“不过,你的信息比较简单,之前我们也聊过。”
“根据资料显示,”柳暗的声音继续着,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经过精密打磨的冰粒,敲击在陈风萍的神经上,“你的行尸母亲,怀孕八十年左右,才生下你。”
“行尸母亲”——这个词唤醒的,不是一张具体的脸,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无尽的、彻骨的冰冷,一种永恒的、噬骨的饥饿,陈风萍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黑暗、狭窄、冰冷的腔体里,四周是缓慢而坚韧的、非生非死的肌肉组织,没有心跳,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但在这片死寂之中,又有一种源于血脉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如同一曲无声的挽歌,在黑暗中低回了八十年。
“而在这八十年间,山海星陨石带的宇宙猛禽,以及宇宙猛兽,都在追杀山海星上行尸出生的孩子。甚至于,它们还在有意识地追杀怀孕的行尸。”
更多的基因碎片被激活了,这一次,是感官的爆炸,陈风萍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刺耳的、撕裂金属的尖啸,那是某种巨大生物划破大气层的声音,他的眼前,闪过巨大的、投下无边黑暗的阴影,那阴影掠过破碎的城市废墟,带来死亡的寒风,他的鼻腔里,瞬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与蛋白质燃烧后的焦糊味,混合着泥土与腐败的气息。
这些不是他的记忆,他知道,在他有意识的生命里,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但这些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深刻,仿佛他真的在那片废土上,在那具冰冷的“母体”中,感受过那长达八十年的、无休无止的逃亡与恐惧,每一次巨兽的咆哮,每一次天敌的掠过,都化作一道恐惧的电波,穿透那层薄薄的血肉屏障,直接烙印在他尚未成型的神经元上。
陈风萍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份跨越了时空、源自血脉的、最原始的恐惧。
柳暗停顿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短暂的、让他沉溺于这片基因幻觉的间隙,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身为十二级读心术异能者的她正观察着他眼睛里面暴露出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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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点可以确定,陨石带的猛禽猛兽都知道行尸二代很强大,所以,我大胆地猜测,在之前,曾经有出生的行尸二代长大后,对山海星陨石带的猛禽猛兽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然后,猛禽猛兽杀死行尸二代后便达成了共识,开始绞杀所有新生的行尸二代。”
这段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陈风萍心中混沌的恐惧,原来,他与生俱来的,不仅仅是诅咒,还有一种被宇宙猛兽所畏惧的强大。
“不过,你的运气比较好,恰好遇上了陈楚赶到山海星,救下了你,让你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健康成长,甚至于,还把你带入五大星域,接触人类社会。这加速了你的进化速度,让你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便从一个婴儿变成了一个少年,且越来越强大……”
陈风萍听得一阵失神。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柳暗后续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但已经无法再组合成有意义的句子,他的世界,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颠覆,然后重塑成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冰冷逻辑与残酷真相的模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少年的手,干净、有力,掌心还有着战斗留下的新旧疤痕,但此刻,他却觉得这双手无比的陌生,这双手里,究竟流淌着怎样的血液?这具身体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他,陈风萍,究竟是谁?是一个被拯救的幸运儿,还是一个从诞生之初就被诅咒的怪物?
房间内的寂静再度降临,但这一次,它的质感已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寂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么此刻的寂静,则是风暴中心那诡异的、真空般的死寂。
“陈楚,”柳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调中多了一丝兴奋,仿佛一个顶级的棋手,在布下一个精妙绝伦的棋局后,即将向对手展示那致命的最后一步,“陈风萍的经历,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嗯?”陈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柳暗的嘴角,终于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你的养父,把你从末日游轮偷走后,很有可能,导致了‘长生不老这个研究项目的彻底失败了。”她顿了顿,让这句话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陈楚的心上。“只是,这个时候,五大星域的行尸病毒已经爆发,人类星际联邦政府的高层不甘心失败,在他们撤离五大星域的时候,捉了一些行尸,前往山海星的尽头基地,作为研究样本,试图延续那个疯狂的计划。”
柳暗一句话,便把陈楚个人的命运,与整个人类联邦的宏大历史、与那场席卷星海的灾难,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结果,”柳暗的语调,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不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是在讲述一个来自远古的、黑暗的童话,“长生不老的技术,并没有在那些高层手中得到突破,反而让山海星上的人类,在感染了行尸病毒之后,却意外地,攻克了长生不老之术。”
“什么意思?”
陈楚和陈风萍异口同声的问道。
“真正的长生不老基因是藏在行尸二代的基因里面。”柳暗轻声说道。
“你们可以这样想象。人类追求了千百年的‘长生不老,就像是一把无比精密、无比复杂的基因锁。它就藏在我们每个人的DNA双螺旋深处,但我们却始终找不到能够打开它的钥匙。联邦的科学家们,以为他们找到了,他们制造出了‘行尸病毒这把所谓的钥匙。”
“但那是一把错误的钥匙,”柳暗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它太过粗暴,太过野蛮,它没能打开那把‘长生锁,反而用巨大的力量,强行撬开了另一扇门——一扇通往‘行尸化的、非生非死的地狱之门,它摧毁了宿主的意识,腐化了他们的肉体,带来了一场席卷星海的灾难,从这个角度看,联邦的‘长生不老项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性的失败。”
“但是,”柳暗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把错误的钥匙,在撬开地狱之门的同时,也意外地、粗暴地,将那把‘长生锁的内部结构,给暴露了出来。它让那段沉睡的、关于永恒生命的基因编码,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被激活了。”
“当山海星彻底沦陷之后,上百万被病毒感染的人口,聚集在那些废弃的城市和最后的尽头基地里。他们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绝望的、不受任何控制的基因培养皿。一个在自然选择的残酷法则下,进行着一场长达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演化实验的巨大温床。”
“在这个巨大的培养皿里,那把被暴露出来的‘长生锁,和那把错误的‘病毒钥匙,开始了漫长的、随机的、以百万生命为代价的碰撞与融合。而最终的结果,就是‘行尸二代的诞生。行尸二代的基因,才是那把独一无二的、能够完美契合‘长生锁、并将其开启的、真正的‘钥匙。”
柳暗的目光,也在此刻,重新落回到了陈风萍的身上,她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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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陈风萍的母亲,怀孕了。”
第664章 全新人种[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