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老金,大名金万财,像他的名字一样,爱钱,爱捡漏。周末的旧货市场,人头攒动,他从一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尊檀木佛像。黑黢黢的,半尺来高,雕工粗犷,衣褶线条仿佛被岁月粗暴磨过,连佛的面容都有些模糊,被油腻和灰尘包裹得严严实实。摊主是个精瘦老头,叼着烟卷儿,眼皮都懒得抬:“三百,一口价。”
“三百?你当我冤大头啊?”老金嗓门拔高,眼睛却像钩子一样粘在那木佛上,手指摩挲着佛像底座一处微乎其微的凹陷,那里摸上去异常冰凉。他本能地觉得这玩意儿有点门道,像捂在灰里的金疙瘩,硬要装出嫌弃的样子,“瞧这破破烂烂的,八十!最多八十,不卖拉倒!”
老头从烟雾缭绕里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子在老金脸上滚了一圈,又落回佛像上,嘴角似笑非笑地撇了一下:“两百八,要就拿走,不要就放下。这东西,搁我这儿也占地方。”
两人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像两只好斗的公鸡。最终,老金以一百五十块的价格,把那尊沉甸甸、毫不起眼的木佛捧回了家。他一进门,老婆李素芬正坐在沙发上剥毛豆,抬眼瞧见他怀里那黑疙瘩,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金万财!你又往家里捡这些破烂玩意儿?钱多烧的?”她的声音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炸开。
“妇道人家懂什么!”老金梗着脖子,把木佛小心翼翼地搁在饭桌上,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宝,手指得意地敲着桌面,“这可不是破烂!檀木的!你闻闻,还有股子老檀香味儿呢!埋汰成这样,搞不好是个老物件儿!捡着大漏了!”
“漏?我看你是掉坑里了!”李素芬撇撇嘴,把一粒毛豆壳狠狠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一百五买个烂木头疙瘩,我看你是真被钱烧迷糊了!放厅里都嫌晦气!”她站起身,手上还沾着毛豆的绿汁,“赶紧的,给我扔储藏室去!别搁这儿碍眼!”
老金嘴上嘟囔着“头发长见识短”,到底还是不敢真惹毛了老婆。他捧着木佛,像捧着一块烫手的宝贝,一步三回头地挪进了狭小阴暗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旧自行车、破纸箱和落了灰的杂物。他左看右看,最终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把木佛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倒扣的破塑料桶上,又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旧绒布给它盖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委屈您老几天,等我拾掇干净了,给您挪个好地方,供起来!”
夜深了,城市沉入寂静。老金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眼皮子打架,电视里正播放着鉴宝节目,专家对着一个瓷瓶滔滔不绝。他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去睡,储藏室方向却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不是老鼠啃噬的窸窣,也不是木头热胀冷缩的噼啪,更像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持续不断的叹息,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丝丝缕缕钻入耳膜。
老金心里咯噔一下,汗毛微微竖了起来。他想起白天那摊主古怪的眼神,想起自己触摸底座时那股异样的冰凉。他咽了口唾沫,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趿拉着拖鞋,摸索着打开了储藏室的灯。昏黄的灯光下,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他屏住呼吸,慢慢掀开盖在木佛上的旧绒布。
眼前的情景让他头皮发炸!
那尊原本黑黢黢、死气沉沉的木佛,脸上竟赫然挂着两行金灿灿的液体!那液体极为粘稠,正沿着木佛模糊的鼻翼两侧缓缓向下蜿蜒,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诡异而沉重的金属光泽,散发出一种极其浓郁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异香,瞬间压过了储藏室里陈年的霉味和灰尘气。更骇人的是,那金色液体滴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渗入底下垫着的旧绒布,竟不留一丝湿痕,仿佛被那粗陋的织物吞噬了一般。
老金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撞碎他的肋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金色的泪痕。指尖离那粘稠的金色液体还有寸许距离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猛地沿着指尖窜了上来,瞬间席卷整条手臂,冻得他牙齿都咯咯打颤。他猛地缩回手,倒吸一口冷气,那寒意仿佛带着钩子,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再定睛一看,佛脸上的金泪,竟在几秒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他困倦之下的幻觉。只有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头晕的异香,顽固地弥漫着,提醒他刚才绝非眼花。
老金僵在原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汗衫。他死死盯着那尊恢复了平静的木佛,黑黢黢的木头在昏灯下沉默着,刚才的金泪和奇香如同一个诡异的噩梦。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紧,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储藏室,反手用力带上了门,还咔嚓一声上了锁,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难以理解的怪事锁在另一个世界。
这一夜,老金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老婆李素芬被他折腾得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骂:“金万财,你身上长虱子了?折腾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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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啥…”老金含糊地应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天花板。黑暗中,那两行冰冷的金色泪痕和那股浓烈的异香,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萦绕在鼻端。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
第二天,老金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去上班,整个人失魂落魄,差点把客户要的报表数据填错行。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心神不宁地往家走,刚拐进自家小区那条熟悉的老街,一个高大的身影突兀地横在了他面前,挡住了夕阳的余晖。
那是个极其古怪的男人,深目高鼻,皮肤是常年日晒的深棕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式样古怪的对襟褂子,像是从古装剧里走出来的。他脖子上挂着一串油光发亮、大得吓人的深色木珠,每一颗都刻着细密繁复的花纹。他直勾勾地盯着老金,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深处。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土和奇异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施主,”那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异域的口音,像砂纸摩擦,“你身上,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一股…很重的‘金怨气。”他皱了皱高挺的鼻子,似乎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老金心里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想起昨夜那诡异的金泪和奇香,难道这怪人说的是那个?但他强自镇定,故意装傻,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金怨银怨的?听不懂!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他侧身想绕过去。
那怪人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金的眼睛:“檀木有泪,其色如金,其香蚀骨。那是‘金怨外泄,大不祥!施主,那尊‘泣金佛,不是你能留的东西。它本就不属于尘世凡手,强留在身边,轻则破财损身,重则…祸及满门!”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像冰冷的铁钉敲进木头。
“泣金佛?”老金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这怪人不仅知道是佛,还知道它会流泪,是金的!他再无法自欺欺人,昨夜那恐怖的一幕绝非幻觉。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声音都带了颤:“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
“贫僧安伽陀。”怪人单手立掌于胸前,微微颔首,脖子上那串巨大的木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云游的行脚僧罢了。昨日你买下那佛时,贫僧就在不远处。那佛像气息古老凶险,我本想劝阻,奈何晚了一步。”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施主,听我一言,那东西是祸根。它泣的不是泪,是无数贪念凝结的业障,是能吞噬人心、招致灾殃的不祥之物!速速舍弃,方是正途!”
安伽陀的话像冰锥,一根根扎进老金心里。他想起那摊主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自己触摸底座时的刺骨冰凉,想起昨夜那两行消失的金泪和诡异的奇香……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难道自己真捡了个天大的祸害回来?
“舍弃?说得轻巧!”老金猛地回过神,心底那点不甘和侥幸又冒了出来,像顽固的野草,压倒了恐惧,“一百五十块呢!那可是真金白银!你说扔就扔?再说了,它…它就是个木头疙瘩!能有多大祸害?”他梗着脖子,声音却有些发虚。
安伽陀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缓缓摇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笃定:“施主,你着相了。钱财是空,执念是毒。风动?幡动?不过是你心在动罢了。那泣金佛,便是映照你心中贪欲的魔镜。你一日不放下,灾厄便一日近你一步。言尽于此,望施主好自为之。”说完,他不再看老金,转身大步离去,那身古怪的袍子很快融入老街下班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安伽陀的话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驱不散的苍蝇。“风动幡动…心在动…”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里乱成一锅粥。回到家,老婆李素芬看他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又唠叨:“又怎么了?中邪了?我就说那破木头不吉利!你看看你这脸!”
老金烦躁地吼了一句:“你懂个屁!闭嘴!” 他把自己关进卧室,晚饭都没吃。半夜,他翻来覆去,安伽陀“祸及满门”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他猛地坐起身,不行!不能冒险!就算它是金子做的,也不能拿老婆孩子开玩笑!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摸黑溜进储藏室,一把抓起那尊冰冷沉重的木佛,用旧报纸胡乱裹了几层,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他像个幽灵一样溜出家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离家很远的河边。夜风很凉,吹得他浑身发抖。他掏出那包着报纸的木佛,对着黑沉沉的河水,几次举起手想扔下去,却又犹豫了。一百五十块啊!万一……万一那怪和尚是危言耸听呢?万一这真是个值钱的宝贝呢?贪念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最终,他颓然地放下了手臂,把木佛又紧紧抱在怀里,像个输光了的赌徒抱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筹码,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他没敢再放回储藏室,而是鬼使神差地把它藏在了自己睡的床底下最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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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空佛像[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