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莺儿眼中那冰冷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抹深切的、刻骨的哀恸与恨意如同水底的暗流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那层寒冰的桎梏。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却极力维持着平稳,却更显凄厉:“死了。三年前,在兖州地界,为了护住我们仅剩的一点口粮,被一伙流寇……乱箭射死。”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直直刺向我,“临死前,他死死攥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只说了两个字……‘罗……罗……”
“罗”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她死死盯着我,那目光里不再是平静,而是汹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质问与无尽的悲凉!仿佛在无声地嘶吼:罗业!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当年一句轻飘飘的“遣散”,一句未能兑现的“洛阳寻我”,所付出的代价!那些卑微的生命,那些用血肉守护我的人,全都因你而死!因你那遥不可及、如同水中泡影的承诺而死!
巨大的冲击让我瞬间失语,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赵铁柱临死前那未尽的“罗”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愧疚、自责、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我自以为的些许恩惠,在乱世的残酷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甚至成了催命的符咒!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就在这时,小荷端着两个粗陶碗,怯生生地从灶间走了出来,碗里是刚烧开、冒着热气的浑浊茶汤,几片粗糙的老茶叶梗在褐色的水中沉浮。这微小的动静,像一根针,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充满恨意的对峙。
来莺儿眼中的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她接过小荷递来的茶碗,动作有些僵硬地放在我面前的榆木小桌上,碗底与粗糙的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茶水晃荡,溅出几滴浑浊的水渍。
“将军请用茶。”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平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恨意只是我的错觉,“乡野粗鄙,只有这些劣茶,将军若不嫌弃,便请润喉。若嫌弃,便请回吧。”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我看着她放在桌上的粗陶碗,看着碗中那浑浊的、带着土腥气的茶水,看着碗沿一个小小的豁口……再看看她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和她那双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微微变形、却依旧修长的手……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她这些年颠沛流离、挣扎求生的苦难。巨大的酸楚与无边的怜惜,瞬间压过了方才的愧疚与刺痛。
我伸出手,没有半分犹豫,端起了那碗粗粝的茶汤。碗壁滚烫,粗糙的陶土摩擦着掌心。我凑近碗沿,吹开漂浮的茶叶梗,然后,在来莺儿微微抬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仰头,将碗中那苦涩、粗粝、甚至带着些微土腥味的浑浊液体,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灼烧着喉咙,那粗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远不如府中香茗的万分之一。然而,我却觉得,这碗苦茶,是我此生饮下最沉重、也最该喝下的赎罪之水。温热的液体流入胃中,带来一种奇异的暖意和力量。
放下空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我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与沉痛,直视着她:“莺儿,这碗茶,我喝了。它很苦,却远不及你这些年受的苦之万一。”
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疲惫与决心,“我知道,一句抱歉太轻,轻如鸿毛,无法承载赵叔他们的性命,无法抹平你心中的伤痕。我也知道,权势富贵,在你眼中,或许早已是过眼云烟。”
“我今日来,不是以什么大将军的身份来施舍怜悯。”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敲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我是罗业,是当年那个在醉仙楼听你唱《子衿》,听得痴了忘了时辰的罗业!我来,是接你回家!”
“家?” 来莺儿终于动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又极苦涩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将军的家,在那高墙深院、甲胄林立的邺城大将军府。莺儿的‘家,早已在洛阳那把大火里烧成灰烬了。此地虽陋,头顶尚有片瓦遮身,院外尚有几分薄田可期,足矣。将军的‘家,莺儿……高攀不起。” 她的话语依旧疏离,却带上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决绝。
“不是大将军府!”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灼灼,“是你我心中,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
第192章 心如止水[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