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长安城的夜总是带着几分沉甸甸的肃穆。宫城深处的承乾殿内,烛火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被揉碎的星辰。杨国奇躺在龙榻上,锦被下的指尖却微微发凉——自入春以来,这样的寒意便总在深夜缠上他,仿佛预示着某种潜藏的危机。
窗外传来巡夜禁军甲叶碰撞的轻响,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从朱雀大街尽头悠悠荡来。杨国奇翻了个身,鼻尖萦绕着殿角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向白日朝堂上的争论。户部奏报说关中秋收歉薄,而京兆尹递上的文书里,关于渭水沿岸堤坝渗漏的陈述已堆了半尺高。这些琐碎却沉重的政事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他眼皮发沉,终于在烛火的摇曳中坠入梦乡
梦里的渭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往年春日他曾驾龙舟沿渭水东巡,那时的河水是碧玉般的青绿色,两岸杨柳依依,渔舟唱晚的歌声能顺着水流飘出十里地。可此刻眼前的渭水却像被打翻的墨池,浑浊的浪涛卷着泥沙与枯枝,在阴沉的天幕下翻涌成狰狞的兽。
“夫人你看,这是我新修的广通桥用了岭南来的巨木,再过三月便能通车马了。”他搂着刘敬的纤腰、豪迈的声音在不断响起,眼中闪着自豪的光。刘敬低头看去,桥面上的青石板还带着新鲜的凿痕,铆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确实是座坚固的好桥。她正想夸赞自己几句,脚下的桥面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轰隆——”
一声巨响从水底炸开,仿佛有巨龙在河床下翻身。杨国奇只见眼前的渭水猛地立起一道丈高的水墙,浑浊的浪尖卷着白沫,像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刘敬惊呼着去抓桥边的栏杆,可那碗口粗的楠木栏杆竟像麦秆般被洪水拦腰折断。他看见刘敬从眼前飞过,紧接着自己便被一股巨力掀离桥面,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把小刀子扎进皮肉,杨国奇呛咳着挣扎,却被卷入旋转的暗流。他拼命想仰头呼吸,灌进嘴里的却是带着腥气的泥浆,混杂着水草和腐烂的鱼虾。眼角的余光里,广通桥正在一截截崩塌,巨大的木梁像玩具般被洪水抛起,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生疼。
“救——”他只来得及吐出半个字,又被暗流拽向更深的水底。恍惚间似乎看到岸边有百姓在奔跑哭喊,那些熟悉的坊市牌坊正在洪水中倾斜,西市的绸缎铺幌子被浪头扯断,像面破碎的旗帜在水里沉浮。
突然,一股更猛烈的洪流从上游涌来,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冲向长安城。他看见朱雀门的城楼在浊浪中摇晃,那扇曾迎接过万国使臣的朱漆大门“吱呀”作响,最终像纸糊的一般被洪水撞得粉碎。皇城的宫墙在洪水中节节败退,太和殿的金顶倾斜着沉入水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远处的玄武门……
“陛下!陛下!”
急促的呼唤声刺破黑暗,杨国奇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黏腻得让人难受。他大口喘着气,眼前的承乾殿在烛火中明明灭灭,龙榻边的帷帐还在微微晃动,像是还残留着梦中洪水的余威。
“陛下、陛下!您可是魇着了?”独孤伽罗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难掩的关切。她已披衣坐起,手中举着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照亮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也照亮了杨国奇那张苍白的脸。
杨国奇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锦被,指节都泛了白。他松开手,接过独孤伽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还有些发颤:“朕刚才做了个噩梦渭水……渭水淹了整个长安。”
独孤伽罗闻言沉默片刻,将灯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转身去桌边倒了碗水。铜壶倒水的叮咚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她端着青瓷碗回来时,眉头微蹙着:“陛下近来总为水患烦忧,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碗沿碰到嘴唇时,杨国奇才察觉到自己有多渴。他仰头饮了一大口,却猛地皱起眉——那水带着股说不出的涩味,像是掺了铁锈,还有种淡淡的腥气,与往日清甜的井水截然不同。
“这水……”他放下碗,疑惑地看向独孤伽罗。
她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那枚玉扳指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陛下忘了?半年前这口井的水就变味了。太仆寺的小吏说,是去年秋雨太多,地下的水脉被什么东西污了。”
杨国奇这才恍然。他近来忙于处理北疆军务,竟没留意到宫中饮水的变化。他记得这口井是开国时特意请相地师选的位置,井水清甜甘冽,夏日里镇在冰窖里,是解暑的好物。怎么会突然变了味?
“现在宫里喝的水,都是内侍省从渭水上游运回来的。”独孤伽罗的声音低了些,“每日天不亮就要派二十辆水车去霸陵那边取水,回来还得用细布滤三遍才能入膳。”
一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里满是忧虑:“可百姓怎么办呢?长安城里百十来口井,如今大半都像宫里这
第277章 梦启新思[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