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掀开门帘时，商会后堂的煤油灯还亮着。
苏若雪的月白旗袍角刚扫过八仙桌，铁盒已经被她摊开在染着茶渍的木桌上，资金流向图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34;承砚你看。34;她指尖压在第三行数字上，珠串随着动作轻碰桌面，34;这里......34;尾音发颤，像被寒风吹皱的琴弦。
顾承砚解下西装搭在椅背上，俯身时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豆浆香。
他顺着那根葱白的手指望过去，34;东亚经济促进会34;几个铅字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格外刺目，注册地东京的红章印得极深，几乎要穿透纸张。
34;这是父亲账本里夹的？34;他声音沉了沉。
苏若雪点头，指甲在图纸边缘掐出月牙印：34;我小时看他做账，所有外来账目都标蓝笔，只有这几笔......34;她翻开铁盒底层的信笺，34;和爹爹没写完的信在同一层。34;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下巴。
前世给学生讲《日本战时经济体制》时，他总爱提这类34;民间学术机构34;——军部出资金，财阀挂名头，表面研究34;东亚共荣34;，实则是渗透经济命脉的白手套。
他盯着34;东京34;两个字，喉结动了动：34;若雪，你记不记得上月《申报》登的？
日商要往纺织业注资三百万，说是39;扶持民族工业39;。34;
苏若雪忽然抬头，眼底有光闪了闪：34;当时你说他们会换个壳子再来......34;
34;现在这个壳子就是39;黎明之声39;。34;顾承砚伸手按住图纸，掌纹几乎要嵌进纸里，34;舆论煽动、资金渗透、再用所谓39;民意39;倒逼政策——这不是单纯的商战，是心理战。34;他转身抓起桌上的铜铃猛摇，清脆的响声撞得窗纸簌簌抖。
门帘掀起的瞬间，王二带着冷风冲进来。
这个跟着顾承砚跑了三个月码头的情报员还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沾着黄浦江的泥：34;少东家。34;
34;带两个人去公共租界工部局，调39;东亚经济促进会39;的备案档案。34;顾承砚从西装内袋摸出怀表，34;限你天黑前拿到所有在沪联络点。34;他又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黎明之声》合订本，34;让阿香把最近半年的刊物全搬到这里，按日期排好。34;
王二应了声，转身时被八仙桌绊了下。
苏若雪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佛珠：34;这些刊物我看过，都是骂租界苛税、骂民族资本吸血......34;
34;所以要比对。34;顾承砚抽出张报纸拍在桌上——是去年《大公报》的旧版，头版标题《洋行垄断致丝价暴跌，本土商户何去何从》的作者栏写着34;陈默然34;。
他又翻开最新一期《黎明之声》，第二篇文章《民族资本才是百姓的吸血虫》的字迹与旧报如出一辙，34;你看，39;苛捐杂税39;改成了39;剥削同胞39;，39;洋行压迫39;变成了39;买办帮凶39;。34;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
她记得三年前陈默然在大光明戏院演讲，说34;要把洋人的磅秤砸了，用咱们自己的十六两秤34;，结果被巡捕房打断了三根肋骨。
后来他的文章再没见诸报端，她还跟着父亲去仁济医院送过药。
34;他被封杀后，每月初一都去静安寺烧香。34;她突然开口，34;上个月十五我去买丝线，看见他从虹口的日本洋行里出来，手里提着个黑皮箱。34;
顾承砚的拇指蹭过报纸上34;陈默然34;三个字，像是在丈量什么。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没到眼底：34;若雪，你说他是真信了39;东亚共荣39;，还是......34;
34;还是被断了活路，只能拿日本人的钱？34;苏若雪替他说完，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望着桌上两串佛珠，檀木在灯光下泛着暖光，34;就像当年梅社的学生，饿着肚子举旗子，最后不也有人......34;
34;所以要见他。34;顾承砚突然起身，西装搭在臂弯，34;明天上午十点，虹口福德里17号。34;
苏若雪猛地抬头：34;你要去？34;
34;以商会顾问的名义，邀他写篇《民族工业自救策》。34;他低头整理袖扣，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34;他不是爱写39;真话39;吗？
我给他个说真话的机会。34;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34;咚——咚——34;敲得人心发紧。
苏若雪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弄堂里的豆浆摊。
那时候热气模糊了视线，现在她才看清，原来最浓的雾，从来都在人心深处。
34;承砚。34;她喊住他。
他转身时，她把那半封没写完的信塞进他掌心：34;爹爹说39;天会亮的39;，我信。34;
顾承砚捏着信纸，能摸到上面浅浅的折痕——是苏怀瑾无数次提笔又放下的痕迹。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色，把信小心收进内袋。
有些火种，该由他们来续了。
虹口福德里17号的木门比顾承砚想象中更沉。
他抬手叩门时，指节撞在掉漆的铜环上，发出闷响，惊得檐下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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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陈默然开了半扇门，灰布长衫下摆沾着饭粒，眼眶青黑得像被墨汁洇过。
见是顾承砚
第127章 火种未灭，暗流再燃[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