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在烛火下将信纸展开又折起，折痕被反复摩挲得薄如蝉翼。
窗外的雨仍未停，水珠子顺着窗棂滴在他手背，凉意渗进骨头里。
他盯着34;你从未真正了解过她34;那行字，墨迹晕开的鸢尾花像团阴云，正好覆在34;她34;字的最后一笔上。
白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34;小心最信任的人。34;那道从左唇蔓延到下颌的疤，此刻正随着记忆在他眼前跳动——三天前的深夜，白鸦浑身是血撞进顾家后院，把微型录音器塞进他手心时，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尖，34;黑鸢尾要的是上海的血，他们会从你最柔软的地方下刀。34;
34;砚哥哥。34;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得他手指一缩，信纸险些掉进烛火。
苏若雪端着青瓷茶盏站在门口，月白棉衫被夜露洇湿了袖口，发间的珍珠簪子在暗夜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把茶盏放在案头时，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极轻的34;咔34;声，像根细针戳进他紧绷的神经。
34;茶要凉了。34;她垂眼替他理了理被揉皱的袖角，指尖扫过他腕间的脉门，34;你从前最不爱看这些弯弯绕绕的信，今儿倒看了半宿。34;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眼尾那粒浅褐色的小痣——从前总觉得像落在雪地上的梅瓣，此刻却突然想起闸北贫民窟里，那个饿到说胡话的小女孩，临终前也是用这样温软的眼神拽着他衣角，说34;哥哥的手好暖34;。
34;许是日商的心理战。34;他抓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浸着陈皮香，却比雨水还凉，34;若雪，你歇着去吧，明早还要去码头。34;
苏若雪没动。
她伸手替他拨了拨烛芯，火星噼啪溅在信纸上，把34;她34;字烧出个焦黑的小洞。34;三年前顾老爷病重，是你守在床前整宿整宿抄《千金方》；去年绸庄被偷了三十匹杭纺，你蹲在仓库查了三天账，连老鼠洞都翻遍了。34;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青瓦上的雨丝，34;你从来不是会为39;心理战39;失眠的人。34;
顾承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她发顶翘起的那缕碎发——那是今早替他缝补衫子时，被剪刀勾到的。
原主从前总嫌她34;啰嗦34;，可此刻这缕碎发却让他想起现代实验室里，学生们为数据争执时翘起的呆毛，鲜活又温暖。
34;睡吧。34;他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耳垂时，摸到一层薄汗，34;明天还要应付39;大和丸39;的船东，你比我更需要休息。34;
苏若雪凝视他片刻，终究没再追问。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时衣摆扫过他脚背，像片轻轻落下的梧桐叶。
门合上的刹那，顾承砚听见她在门外低低叹了声，尾音像被雨水泡软的丝线，虚虚飘着，落不到实处。
他摸出怀表里的微型录音器，按下播放键。
白鸦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气：34;黑鸢尾的人混在你身边...最信任的...最柔软的...34;电流杂音突然炸响，他猛地掐断录音，瓷片似的碎片扎得掌心生疼。
天刚蒙蒙亮，顾承砚就被门房老张的敲门声惊醒。
他踩着木屐跑下楼，看见王掌柜、李会计和染坊的陈师傅站在雨里，每人手里都攥着皱巴巴的辞呈。
王掌柜的山羊胡沾着水珠，手背上还留着青紫色的指痕：34;顾先生，昨儿夜里有人往我家窗户扔砖头，裹着张纸...说再跟着您，就烧了我那半瘫的老娘。34;
李会计的算盘珠子在怀里叮当作响，他不敢看顾承砚的眼睛：34;小女在教会学校读书，今早收到封信...说要往她饭里下红矾。34;
陈师傅把辞呈往桌上一摔，脖颈上的伤疤涨得通红：34;我不怕死，可我徒弟才十六岁，他娘就剩这么根独苗——34;
顾承砚的指尖抵着桌沿，能摸到木头的纹路里浸着潮气。
他想起前晚匿名信里晕开的鸢尾花，想起白鸦说的34;上海的血34;，突然明白那些人要的从来不是几个商人生死，是要拆了他刚搭起来的商会骨架。
34;都跟我来。34;他抓起油布伞往肩上一甩，34;去码头。34;
王掌柜愣住：34;顾先生，39;大和丸39;要晌午才靠岸——34;
34;我要你们看看，那些往窗户扔砖头的人，怕的是什么。34;顾承砚推开店门，雨丝劈头盖脸砸下来，34;去看看码头上堆着的三十箱改良织机，去看看舱底压着的南洋华侨捐的十万大洋。
他们怕的不是刀枪，是咱们把绸庄变成纱厂，把染缸变成锅炉，是咱们能让上海的烟囱，比他们的军舰还高！34;
众人跟着他往码头跑，雨水灌进鞋窠里。
顾承砚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齐，王掌柜的粗喘混着李会计的算盘响，陈师傅的破胶鞋踩在水洼里34;啪嗒啪嗒34;，像面被擂响的战鼓。
到码头时，34;大和丸34;的桅杆已经刺破晨雾。
顾承砚转身看向身后六神无主的商人们，雨顺着伞骨流成小瀑布，在他脚边溅起水花：34;现在告诉我，是你们的老娘重要，还是让你们的老娘往后能穿上自己织的细布衫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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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的闺女重要，还是让你们的闺女能进咱们新办的女子纺织学校重要？34;
王掌柜的山羊胡抖了抖，突然把辞呈撕得粉碎：34;顾先生，我这把老骨头跟定你了！34;
第192章 疑云暗涌，心墙初现[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