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顾氏绸庄时,顾承砚正用放大镜贴着石碑边角。
石匠老吴收工前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根细针戳在他后颈——他特意留了半扇门虚掩,为的就是等这双老眼发现暗文。
此刻镜片下的划痕泛着冷光,比发丝还细的34;狱中七蚕,守丝待破34;八个字,每个转折都带着指甲刮擦的毛边。
34;青鸟。34;他没回头,指尖叩了叩碑身,34;去把苏姑娘请来。34;
木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若雪的月白衫角先扫进视线。
她手里端着青瓷茶盏,雾气漫过她眉峰时,顾承砚忽然想起昨夜她划火柴的模样——火焰映得眼尾泛红,像块被捂热的玉。
34;看这个。34;他把放大镜推过去。
苏若雪俯身时,发间茉莉香混着石粉味涌来。
她睫毛颤了颤:34;不是刻刀。
刻刀走直线,这划痕......34;她指尖轻轻抚过34;蚕34;字的点,34;像指甲。34;
34;对。34;顾承砚从袖中摸出块碎瓷片,在桌角划了道印子,34;陈先生在牢里用瓷片写字,那这暗文,该是能接触到石碑的人,用随身物件刻的。34;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火的钢,34;石匠老吴,是前清洪门的,十年前帮我爹刻过义庄碑。
他侄子吴二,上月刚进浦西监狱当杂役。34;
青鸟倚在门框上,拇指蹭了蹭刀柄:34;要审?34;
34;审?34;顾承砚笑了,34;我们要让他觉得,是他在帮我们。34;他抽出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老吴的喜好——爱抽云南晒烟,每月十五去城隍庙听评弹,最疼八岁的小孙女。34;苏姑娘,劳烦你跑趟。
带包39;福云斋39;的烟丝,要陈记茶行专供的,别让伙计包,你亲手装。34;
苏若雪低头理了理袖口:34;暗码?34;
34;铜丝。34;顾承砚从怀里掏出个丝囊,倒出根比头发还细的铜丝,34;和我们给纺织厂装的39;丝脉39;天线同材料。
你把它缠在烟丝里,说39;每一笔,都要深三分,让光能照进缝里39;。34;
苏若雪捏着铜丝的手顿了顿,忽然抬头:34;老吴会懂?34;
34;他刻了三十年碑。34;顾承砚指节抵着下颌,34;深三分的刻痕,在太阳底下会有影子——影子的形状,就是我们要的信号。34;
日头西斜时,苏若雪提着蓝布包进了老吴的石屋。
门帘掀开的刹那,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出来。
老吴正蹲在院里磨刻刀,刀刃在青石上拉出刺啦刺啦的响。
34;顾少奶奶?34;老吴慌忙起身,围裙上沾着石粉,34;这......34;
34;吴叔。34;苏若雪把蓝布包递过去,34;顾先生说,明儿要立第二块碑,得赶在雨水前刻好。34;她指尖轻轻压了压布包,34;知道您爱抽口好烟,顺路带了点。34;
老吴接过包时,粗糙的指腹触到布下硬邦邦的铜丝。
他喉结动了动,抬头正撞进苏若雪的眼睛——那双眼底沉着团火,像极了当年洪门香主递暗号时的模样。
34;深三分。34;苏若雪垂眸整理袖口,声音轻得像风,34;让光能照进缝里。34;
老吴的手突然抖了抖,蓝布包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转身往屋里走,背影像座突然压了重物的山:34;您坐,我去烧水。34;
当晚,第二块石碑立在绸庄门前时,34;李慕云 两百八十元34;的34;云34;字钩角处,多了道细不可察的暗槽。
老吴收工时,用袖子擦了擦碑身,指尖在槽口抹了抹——那里沾着他今早偷偷抹的墨汁,混着石粉,等雨水一冲就化。
青鸟派的小乞儿蹲在监狱后巷的墙根,破棉袄里塞着半块冷馍。
他盯着那辆锈迹斑斑的垃圾车,看杂役吴二把碎石倒进水沟时,故意用脚踢了块带钩角的石片进阴沟。
小乞儿缩着脖子挪过去,指甲抠住石片往怀里一揣,像捡了块糖。
深夜,绸庄后堂的烛火跳了三跳。
苏若雪把石片浸在显影药水里,水面浮起层薄雾。
她屏住呼吸,看见石粉里浮出几点墨痕——短,短,长,短,短。
34;七人分囚,子时轮巡。34;顾承砚盯着那排墨点,突然把茶盏重重按在桌上,瓷片裂了道缝。
他抓起纸笔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激动,是因为疼——这疼从骨髓里往外冒,像当年在课堂上讲到34;淞沪会战时,上海民族资本家拆机器装船34;的历史,他攥断过三支粉笔。
34;青鸟。34;他扯松领口,喉结滚动,34;去把39;破茧行动39;的地图拿来。34;
窗外,山本洋行的霓虹灯还在闪。
顾承砚望着那团鬼火,突然笑了——他想起陈砚生说的34;好蚕吐丝34;,此刻他们不是在吐丝,是在织网。
网眼越密,等收网时,那些咬着丝绸的毒牙,就越难挣脱。
第336章 石上刻名,针底传声[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