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不知愁滋味,随风作别枝头去。
云海皎月夜半泣,细曲忽唤万绪来!
子时的长安旧街,像是被墨砚浸过的宣纸,只余下几盏昏黄路灯在雨雾里洇开朦胧光斑。石板路缝隙里积着半汪雨水,一片巴掌大的梧桐叶正顺着青灰墙根打转,叶缘蜷成波浪状,像被岁月啃噬过的信笺,枯黄叶面还凝着三两点雨珠,滚到叶尖时便 “嗒” 地坠入水洼,惊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仿佛谁在青砖上敲出的暗号。街边的店铺早已关门歇业,门板紧闭,招牌在风雨中轻轻晃动,木质的纹理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透着岁月的沧桑。唯有雨滴敲打在石板路上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声音错落有致,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一曲夜之乐章,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交织在一起,更显夜的静谧。
十七岁的夏至把校服外套搭在肩头,湿漉漉的布料蹭着脖颈,带着晚自习残留的粉笔灰气息。他刚抄完黑板上的数学公式,指尖还沾着白蒙蒙的粉末,正打算穿过这条老巷回寄宿制学校的宿舍。转身时,风裹着雨丝斜斜撞过来,檐角铜铃晃了晃,竟抖落一串极细的筝音。那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冰棱在玉盘上轻颤,顺着雨丝钻进耳朵时,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校服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咚作响,与那断续的旋律莫名合拍。他循声望去,巷口的梧桐树影里,雨珠正顺着虬结的枝丫织成水晶帘,而筝音就从帘幕尽头漫过来,带着股潮湿的凉意,像三九天里呵出的白气,在空气里凝而不散。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满是疑惑与好奇,像是在努力分辨这声音究竟来自何方,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
他低头时,那片梧桐叶已顺着积水漂到脚边。雨水冲刷着叶面上的泥点,显露出纵横交错的叶脉,在路灯下泛着淡金色的光,细看竟像某种古老的符咒。叶尖的水珠坠在他的白球鞋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像是谁在他的衣角盖了个无声的邮戳。他蹲下身子,手指轻轻触碰那片叶子,指尖感受到雨水的凉意,也似乎触碰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那力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雨势渐渐密了,原本疏朗的滴答声变成绵密的沙沙响。抬头看天,墨蓝色的云层里嵌着一弯冷月,清辉被雨雾滤得只剩薄薄一层,像蒙着纱的铜镜。世人总说月中嫦娥是仙,广袖飘飘住在琉璃砌成的广寒宫,有着享不尽的清福,却不知她常常广袖掩面,独自对着那无边的寂寞与孤独,泣泪千年。她的泪珠穿过层层云海,化作了人间的雨丝,落在大街小巷,也落在了夏至那浓密的睫毛上,带着淡淡的忧愁。
夏至眨了眨眼,那带着凉意的雨幕便在他清澈的瞳仁里晕开,像是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画。在这水墨的晕染中,一座飞檐古阁渐渐浮现 —— 听雨阁。阁上没有一丝灯光,唯有那清冷的冷月洒下银白的光辉,给它披上了一层清冷的外衣。在冷月之下,有一人,一筝,静静地存在着,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寂。
脚像被钉在原地,又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往阁楼挪去。雨靴踩过积水的声音越来越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那些麻雀扑棱棱掠过头顶时,他看见阁楼的雕花窗棂后立着个素白的身影,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像雪落在梅枝上。他的步伐急促而坚定,眼睛紧紧盯着听雨阁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他一生都在追寻的答案,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时空的界限。
听雨阁建于旧城最高处,十二折飞檐高高翘起,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鲲鹏,气势非凡。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雨声、筝音相互呼应。雨丝绕过精美的瓦当,那些瓦当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有龙凤呈祥,有花鸟鱼虫,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清晰可辨。雨丝汇聚在一起,串成了一道晶莹剔透的珠帘,珠帘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珠帘后,坐着一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她身着素白襦裙,那白色纯净如雪,没有一丝杂质。裙袂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宛如一朵盛开在山间的百合,淡雅而高洁。她的长发用根青玉簪松松挽着,青玉簪上雕刻着精致的兰花图案,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更增添了几分温婉。她的肌肤白皙如玉,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的指尖轻轻抚着面前的十三弦古筝,古筝的琴身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表面光滑细腻,散发着古朴的气息,琴身上还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她的动作轻柔而优雅,指尖落在琴弦上时,皓腕翻转如白鸟振翅,弹出的音却带着彻骨的凉,像深秋湖面碎裂的冰。弦音极轻极细,却有着一种独特的魔力,令原本喧闹的雨声也渐渐沉寂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聆听这美妙的筝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古老的时光隧道中传来,带着岁月的痕迹,也带着无尽的情思,诉说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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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站在阶前,雨水顺着校服的袖口不断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片水洼。他望着帘后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那情愫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心底悄悄生长。他竟不敢再近一步,仿佛生怕自己的靠近会打破这美好的画面。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像擂鼓一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复杂的情感在心中翻涌。
那女子似有所感,缓缓抬眼。她的眸色比那冷月还要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引起她的波澜。然而,在看见夏至的瞬间,她的眼眸却微微一漾,像是平静的湖面落进了一粒璀璨的星子,泛起了层层涟漪,那涟漪中藏着惊讶、疑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你来了。” 她轻声说道,声音轻柔而空灵,穿过雨幕,竟带着一种熟稔的叹息,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千年万年,这句话像是等待了许久的问候。
夏至怔忡地看着她,心中满是疑惑:“我…… 认识你?”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打破了这份宁静。
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指尖轻挑,筝音忽然一转。那旋律如泣如诉,像是在讲述着一段古老而又悲伤的故事。这旋律里,有金戈铁马的战场,马蹄声、厮杀声仿佛就在耳边,士兵们的呐喊、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仿佛置身于那残酷的战争场景;有落花如雪的美景,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带着无尽的凄美,落在地上铺成一片粉色的地毯;还有一声声低唤,那低唤声里饱含着深情与眷恋 ——“殇夏……”
琴音在最高亢处猝然崩裂,如同琉璃坠地,余韵化作千万缕银丝在雨幕中游走。霎时间,暴雨如天河倾泻,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石上迸出森冷青光,天地被一张无形的玄色巨网骤然收拢。狂风撕扯着树冠,将满庭落花卷成一场逆向飞升的雪,那呜咽的风声里,分明藏着三百年前未及道别的挽歌。
夏至的靴底突然陷入石阶,那些历经百年的青石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他试图抓住廊柱上盘绕的藤蔓,却只掬起一捧混着残花的冷雨。无形的力量自地底漫涌,将他每一寸骨骼都浸透寒凉。雨线织成的牢笼中,前世记忆的碎片开始逆流——凌霜染血的指尖、断剑上凝结的霜花、未写完的婚书在火盆里蜷曲成灰。黑暗如潮水漫过眼睑时,他最后看见的,是暴雨中依然悬浮不落的柳絮,像被时光遗忘的标点。
再睁眼,已是三更。雨停了,薄雾如轻纱般浮在伽蓝寺外。伽蓝寺的红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墙面上的斑驳痕迹像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寺门檐下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地方,灯笼上的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夏至躺在寺门檐下,蓝白校服外套盖在他身上,带着极淡的桂花香。那香味清幽淡雅,让他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檀香,缓缓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眼神中满是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夏至?”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轻轻的拍肩动作,那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
夏至缓缓转过头,只见霜降撑着青竹伞,站在他身旁。那青竹伞的伞骨纤细而坚韧,伞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竹香。她的发梢仍沾着雨珠,每一颗雨珠都像是一颗晶莹的珍珠,在灯笼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她的眼底盛着半惊半忧,那眼神里满是对夏至的关切,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霜降与夏至同班,且同桌三年,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难忘的时光。一起在课堂上偷偷传过纸条,一起在运动会上为彼此加油呐喊,一起在晚自习后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歌。然而,却从未在这深夜的寺庙外遇见,这样的场景让两人都有些意外。
“你怎么睡在这儿?” 霜降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目光紧紧地盯着夏至,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夏至捂额,只觉脑中空了一块,像是被谁抽走了某段重要的记忆。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什么,脑海中像是有一团迷雾,怎么也拨不开。耳中却反复回荡着一句残歌:
第176章 夜半飘雨[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