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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下旬的风,刮得是真紧了。不是初秋那种带着点凉意在衣角打旋的风,是裹着北方早来的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的风。仓库后门没关严,风“呼啦啦”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板和灰尘,打着转儿扑向货架,货架上摞着的瓷砖样品被吹得“嗡嗡”响,像谁在暗处低低地哼。
     林阳就蹲在最靠里的货箱上核数。货箱是实木的,表面磨得发糙,蹲久了膝盖硌得慌,他却没挪窝,只把扫码器往货箱沿上磕了磕——刚才沾了点灰,屏幕上的光点都显得模糊。“嘀——”又扫过一个编号,是青岛那批货的配件,锌合金的小零件,装在透明塑料袋里,透过袋子能看见零件上细密的纹路。可他眼神没跟着扫码器走,飘,一个劲儿往对面货架飘。
     对面第三排货架,从下往上数第二层,堆着的那箱瓷砖样品,是上个月他特意留的。当时跟着小马去建材市场看货,一眼就瞅见这浅灰带细纹路的款,不是那种扎眼的亮灰,是温温的、透着点哑光的灰,纹路是细细的直纹,不密,疏疏落落的,像谁用铅笔轻轻划了几道。他当时还跟小马笑,说“这砖好,耐脏,我对象肯定喜欢”。小马还打趣他,“林阳你可真行,看个砖都想着对象,迟早被媳妇管得死死的”。他没反驳,心里偷着乐,拿了块样品揣包里,回来就摆在货架上,想着等小薇休班带她来看看,说不定还能让她挑挑过门帘的颜色。
     可现在,那样品上落了层灰。不是薄薄一层,是能看出“积了些日子”的灰,手指轻轻一蹭就能留下印子。林阳的目光在样品上停了足有半分钟,心里像被那风刮过似的,空落落的,连抬手掸掸灰的念头都没冒——掸了又咋样?她也不会来看了。
     这半个月,他没再找小薇。不是赌气,是真不知道咋找。三天彩礼期限过的那天,是个周六,他从仓库加班到晚上七点,骑着电动车往家挪,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小薇站在门岗旁边的梧桐树下。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就剩几根光秃秃的枝桠,她站在枝桠底下,穿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风把羽绒服的帽子吹得歪到一边,露出通红的耳朵。
     他看见她时,电动车差点骑到路牙子上。想绕,已经来不及了,她抬眼看见他,眼睛“唰”地就红了,不是哭肿的红,是憋着气、又带着点委屈的红。她几步跑过来,拽住他的车把,手凉得像冰,声音发颤:“林阳,你咋不找我?这三天你干啥去了?”
     他当时喉咙堵得慌,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我凑不够。”真凑不够。他跑去找二姐,二姐刚给姐夫还了车贷,手里就剩三万多,塞给他时红着眼说“小阳,姐就这点能耐了”;又去找表舅,表舅开了个小饭馆,说“最近疫情反复,生意差得很,先给你凑五千,多了真没有”;他甚至去问周明宇能不能预支三个月工资,周明宇把他骂了一顿,“林阳你疯了?预支工资?你当公司是你家开的?下个月工资提前给你发就不错了!”算来算去,连自己攒的那八万,加起来才十三万,离二十万差着老大一截。
     小薇听见“凑不够”,手猛地松了,往后退了半步,羽绒服的帽子掉下来,露出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她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喊:“林阳你混蛋!”声音不高,却带着哭腔,像根细针,扎得他耳朵疼。他没敢回头,脚一蹬电动车,头也不回地往里骑,后视镜里,她还站在梧桐树下,没动,像个被忘在路边的布娃娃。
     后来在小区碰见,就更尴尬了。有次他去楼下便利店买酱油,刚出单元门,就看见小薇爸妈从对面楼出来。小薇妈手里拎着菜,看见他,脸上的笑“唰”地收了,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直勾勾地剜他一眼,拉着小薇爸就往另一边走,脚步都快了不少。小薇爸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像落在他心上,沉得很。
     再碰见小薇,要么是她低头绕路。有次在小区的小广场,她跟她表妹一起走,看见他过来,猛地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脸,拽着表妹就往健身器材那边拐,绕了个大圈才走。要么是她别着脸装没看见。上周三他倒垃圾,在垃圾桶旁边碰见她,她正跟邻居阿姨说话,看见他,话头突然断了,猛地把脸转向另一边,盯着墙上的小广告,直到他走远了,才又跟阿姨聊起来。他倒宁愿她像那天一样骂他“混蛋”,至少不用这么躲着,躲得他心里发堵,像塞了团湿棉花。
     可他心里总堵着个疙瘩。不是气,是纳闷。他总想起刚认识小薇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另一个仓库当搬运工,晚上下班晚,常去小区门口的肯德基买杯热饮。她就在肯德基打晚班工,穿件红色的工服,戴个帽子,收拾桌子时动作麻利得很。有次他去得晚,快十一点了,店里就剩他一个顾客,她正蹲在地上擦地板,看见他,直起腰笑了笑,说“哥,还没下班啊?”
     后来熟了,才知道她是为了凑她妈住院的医药费,晚上来肯德基打零工,白天还得去医院陪护。他心疼她,每天十一点准时去接她。有天晚上降温,他骑电动车去,刚停在门口,她就跑出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钱角都磨圆了,她把钱塞他手里,又从口袋里掏出瓶冰红茶,塑料瓶上还凝着水珠,凉丝丝的。“给你买了瓶冰红茶,凉的,你骑车热,解解渴。”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额头上还带着汗,大概是刚从后厨跑出来的。他攥着那瓶冰红茶,凉意在手心,暖却从心里往外冒,那天晚上的风再冷,都没觉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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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她妈住院那阵,她请假去陪护,白天在医院忙前忙后。他去过两次,看见她给她妈擦身,先用温水把毛巾泡软,拧得半干,轻轻擦胳膊、擦后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喂饭时,她总把粥舀起来,在嘴边吹凉了才递到她妈嘴边,一勺一勺,耐心得很。晚上还回肯德基上班,眼睛熬得通红,他跟她说“你请几天假吧,我帮你盯着店里的活儿”,她摇头,头摇得很轻,却很坚决,声音带着点沙哑:“不行,得攒点钱给我妈买药,不能歇。”那时候他就想,这姑娘心眼实,娶回家准没错。
     就连第一次去林家,是去年过年,他拎着水果点心去,她爸妈挺热情,留他吃饭。吃完饭,她妈要洗碗,她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坐着,我去洗”,就钻进厨房了。他跟过去看,她站在水池边,挽着袖子,正刷碗呢,洗洁精的泡沫沾在她手背上,像撒了把碎星星。她看见他,笑了笑:“阿姨爬六楼累,我年轻,多干点咋了。”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软乎乎的——多好的姑娘啊。
     那么朴素懂事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订婚宴上喊“你不找人行我就分手”的样子?林阳想不通。订婚宴那天的场景总在他脑子里转:酒店包间里,亲戚们都在,小薇妈说“彩礼得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他说“叔,阿姨,我实在凑不够,能不能少点”,小薇突然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盯着他说“林阳,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二十万不多!你去借!你不找人借,就是不想娶我!不想娶,咱就分手!”
     他甚至偷偷问过二姐,在电话里,他跟二姐说“姐,是不是我太抠了?是不是我没本事,才让她这么为难?”二姐在那头叹着气,叹声拖得老长:“小阳,不是你抠,是小薇变了。可这变,不一定是她自己想变,说不定是被啥事儿催的,也说不定是……她本来就这样,你没瞅清。”到底为啥变,二姐没说,他也猜不透。就像仓库里那些堆着的货,你看着是个整箱,拆开才知道里面装着啥,可他没勇气拆,也拆不开。
     仓库里的广播突然响了,“滋滋”两声,接着是调度员的声音,带着点电流音:“集港货物注意了啊,青岛那批,下午两点前必须封箱装柜,谁负责的赶紧盯紧了,耽误了船期扣奖金!”
     林阳猛地回神,扫码器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他赶紧把扫码器塞进口袋,摸了摸膝盖,麻了——蹲太久了。今天要发的这批去青岛的货,二十个大箱,每个箱都装着精密的仪器配件,客户特意交代了“必须准时到港,耽误一天赔五千”。周明宇早上开会时还拍着桌子说“这批货谁出岔子,这个月奖金就别想要了”,周明宇那人,脾气爆,一着急脸就耷拉着,像谁欠了他八万,要是真耽误了,他那张脸得耷拉三天,骂人的话能从仓库门口传到后门。
     “阳哥,这箱重,我搭把手。”小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喘。小马是仓库新来的小伙,刚二十,力气不算大,正扛着个半人高的货箱往托盘挪,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工装领口上。
     林阳赶紧跳下来,货箱有点高,他跳下来时膝盖“咔”响了一声,他没在意,几步跑过去,帮小马把货箱往托盘上摞:“小心点,别磕着角,客户要验货的,磕了角又得返工。”货箱是硬纸板做的,边角脆,磕一下就容易塌。两人一个抬左边,一个抬右边,“嘿哟”一声把货箱摞稳,小马抹了把汗,喘着气说:“阳哥,这批货真沉,比上次发广州的沉多了。”
     “里面是金属配件,肯定沉。”林阳拍了拍手上的灰,仓库里叉车“轰隆轰隆”响着,司机正把摞好的托盘往货车那边运,柴油味混着纸板的味飘过来,有点冲鼻,却比琢磨小薇那事痛快——干活累,可心里不堵。
     快十一点时,手机突然在口袋里疯响。不是震动,是响铃,“嗡嗡”地震得大腿发麻。林阳正弯腰搬一个小箱子,吓了一跳,箱子差点掉地上。他赶紧把箱子放好,掏手机,屏幕上“小薇”两个字跳得刺眼——这半个月,她从没打过电话,微信都没发过一条。
     他愣了下,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心里突突跳。按了接听,还没来得及说“喂”,小薇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哭腔,还有点抖:“林阳!你快回来一趟!我爸妈要闹离婚!你快回来啊!”
     “啥?”林阳懵了,脑子“嗡”一声,像被叉车的轰鸣声震了,“离婚?咋回事?你慢点说,别急。”
     “说不清楚!你快回来!就在家!晚了就出事了!”小薇喊得嗓子都哑了,像被砂纸磨过,电话里还能听见“哐当”一声,挺响,像是盘子掉地上碎了,还有女人的哭声,大概是她妈。
     林阳心里一紧,紧得像被人攥住了。再问,小薇只哭着喊“你快回来”,“啪”就挂了。他捏着手机站在原地,脑门上“唰”地冒了汗,凉飕飕的——小薇爸妈虽说是沧州来的,在这边租了个小门头卖菜,平时省吃俭用,看着挺和睦的。他去过几次她家,她爸话少,却总给她妈夹菜;她妈嘴上有时叨叨她爸“烟抽多了”,却总在他出车前给他装瓶热水。在小区住了三年,从没听说过他俩吵架,怎么突然就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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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哥,咋了?”小马擦着汗凑过来,看见他脸色发白,吓了一跳,“你咋出这么多汗?是不是中暑了?仓库里虽说是秋老虎,也不至于啊。”
     林阳摆摆手,看了眼表,十一点半。托盘上还剩五个箱没装,叉车司机正坐在车上等着,时不时按一下喇叭,“嘀嘀”两声,像是在催。他咬了咬牙,对小马说:“小马,剩下的你跟叉车师傅盯下,按单子装,型号别装错了,青岛那批是A3款,别跟旁边B5的混了。我去趟小薇家,她家出事了。”
     “啊?那下午发货咋办?”小马急了,脸都白了,“周主管早上特意说的,这批货必须你亲自核完签字才能发,他怕出岔子。”
     “我尽快回来。”林阳拍了拍他的肩,手有点抖,“要是十二点半我没回

第184章 摔门声里的醒[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