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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血清菊 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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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预料中的大战并未来临,枭军彷佛突然消失在南荒的林海深处,就像他们从未出现过。南荒河流密布,湖泊众多,与北方列国擅长车骑不同,百越诸国向来以舟为车,以楫为马,以水军称雄于南方,虽有车骑,但多用作仪仗。
      夷南城半山半水,城南为岩丘,地势险峻,王城与官署都建在丘上。往北山势渐缓,呈蛇形延入瑶湖。夷南人在湖中打下木桩,架设木板,然后在上面构建成房屋,而更多的居民则以舟为舍,起居都在船上。因此夷南城只在城南依山筑起城墙,及水而止。
      当子微先元赶到夷南时,城内已经汇聚了包括百越、姑胥、榕瓯、泽貊、渠受、淮左、淮右在内的列国援军,以及纵横南荒的秘御法宗术者。子微先元刚到城下,就看到城门边一个身披甲冑的夷南贵族。他年过五旬,骑在白马上,脊背挺得笔直,一把山羊胡倔强地向上翘起,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显示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旺盛精力。
      银翼侯朝子微先元颔首,接着拨转马头,一夹马腹,当先驰入城门。子微先元无奈,只好与鹤舞一起登上备好的马车。
      子微先元从车上探头道:“君侯,敝宗两名弟子是否已经进城了?”
      银翼侯冷哼一声,“何止云池一宗!除了翼道,秘御法宗的百越昊教、泽貊冥修,榕瓯勾漠都已经来了。”他板着脸,山羊胡翘得老高,中气十足地说道:“枭军还没有见着,这帮家伙已经在夷南城冲突了十几次!再这样下去,不用枭军攻城,夷南自己就溃散了。”
      子微先元闻之苦笑。这些秘御法宗的长老祭司,在族中都是半巫半君的尊长。
      如今南方名义上以百越为君,在百越弹压下不好兵戎相见,只能在秘法道术间互争雄长。昊教是百越国教,势力远在诸秘御法宗之上,还能自重身份。翼道、冥修、勾漠诸宗,彼此间就没有那么多客气了。而且听银翼侯的口气,似乎这些冲突里云池宗也有份。
      “是祭彤吧?其实他脾气最好不过了,”子微先元强撑着鹤舞踢来的一脚,一脸无辜地说道:“如果不是被人欺负到头上,祭彤绝不会惹事。而且就算被人欺负了,喊打喊杀也跟我们云池宗没什么关系吧。”
      “你是说离族那些派来保护他的那帮人?离人倒还安分,只不过在城北烧了几条船,已经都赔付了。”银翼侯面无表情地说道:“但贵宗弟子伤了百越的申服君,公子怎么看?”
      “伤了申服君?”子微先元吓了一跳,“是谁?”
      “一个使飞叉的年轻人,听说来自渠受。”
      鹤舞瞪大美目,“鹳辛?”
      “不错,就是他。”银翼侯悻悻道:“申服君是百越的封君,又是昊教神官,怎肯善罢干休?昨日申服君致书我王,指名要鹳辛的人头,否则立即返回百越。”
      子微先元再怎么也想不到惹事的会是鹳辛,他看了鹤舞一眼,对银翼侯道:“女王可答应了?”
      银翼侯冷哼道:“夷南只是尊百越为长,还轮不到申服君对我王指手划脚。”
      这就有转圜的余地了,子微先元松了口气,“我要立即去见鹳辛。”
      银翼侯摆了摆手,“那些都是小事。眼下有一个人,你要立刻去见。”
      “谁?”
      银翼侯不愿多说,“你一去便知。”
      马车驰入王城,两扇绘着蛇纹的大门在身后轧轧合上。此时还没有人知道枭军已经南返,城中正戒备森严。
      子微先元放开鹳辛这桩心事,左右见面自可清楚。他问道:“碧月池两位祭司是否到了?”
      “昨日刚到。瑶女王将她们安排在瑶湖的岛上居住。足足五百名弓手,用的弓箭制作之精,实为老夫生平仅见!”一说到军武,银翼侯顿时精神大振,他对碧月族战士的箭术赞口不绝,最后道:“有这五百名战士相助,我夷南胜算大增。”
      若不是族中精锐尽数抽调夷南,碧月池面对枭军怎么都有一拼之力,再不会轻易亡族。子微先元心里一阵不舒服,低声道:“碧月池已经陷落。此事请报知女王陛下。”
      “我已经知道了。”银翼侯挺起胸膛,高声道:“好个峭魃君虞!再过两日,我王祭礼已毕,即使枭王不来,老夫也要去枭峒寻他!”
      子微先元愕然道:“祭礼还未完么?”
      银翼侯骄傲地翘起山羊胡,“今日祭祀的是大武辰丁!有武辰之灵庇佑,我夷南长蛇大纛定能所向披靡!”
      夷南的大祭之礼每隔五年举行一次,从二月开始,每日祭祀一位先祖。祭礼中,夷南王不见外臣,在宫内逐日献祭。夷南立族至今,已传承五十七世,祭礼下来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银翼侯口中的辰丁,乃是辰瑶女王的曾祖,相传他在位一百零一年,平生征伐无算,未尝一败,因此被敬称为大武。夷南王族祭礼中对辰丁的祭祀也最为隆重,从子时开始,每隔一个时辰都要献祭、献乐、献舞,一直持续到午夜才会结束。
      辰丁虽然武威烈烈,却只有一子一孙,传到这一世只余下一女,继位为夷南女王,整个祭礼也只有她一人操持。现在祭礼未毕,辰瑶女王不见外臣,外事都由银翼侯传至宫中,得到内官传来的口谕之后,再会同几位臣僚处置。虽然传递不便,但在夷南,祭礼向来与国战并重,人人都以之为荣,丝毫不觉得繁琐。
      车骑在王城西南一处僻静的院落停下,银翼侯道:“那人就在此间。”
      鹤舞道:“我去见鹳辛。还有祭彤。他的毒伤不知全好了没有。”
      银翼侯对鹤舞十分喜爱,说道:“老夫与你同去。少顷再去见见申服君。”
      说着他从马上俯下身来,低声道:“三日后祭礼完毕,宫中将举行大宴,你想办法务必请那人出席。”
      子微先元道:“把申服君那边安抚好,不管那人是谁,我就是跪地相求,也把他求到宴上。”
      银翼侯竖起手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子微先元抬掌与他轻轻一击,银翼侯如释重负,大笑着纵马离开。院内孤零零竖着一座不起眼的小楼,楼内四壁索然,如同空室。只在厅内铺了一张竹席,席前放了一张云足漆几。一个女子并膝跪坐在几后,正一手牵着衣袖,垂首斟茶。
      记住地阯發布頁她长发披肩,白衣胜雪,腰间系着一条鲜红的丝绦,身形完美得如同画中人。
      听到脚步声,她抬脸,露出一双优美之极的凤目。
      子微先元心头彷佛被一个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面前这女子虽然素昧平生,却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与她已相识一生一世。
      那女子嫣然一笑,“公子请坐。”
      子微先元有些笨拙地除去靴子,坐在对面席上,客气地拱了拱手,“澜山云池子微先元,见过姑娘。”
      那女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然后挑起唇角,用他的口气说道:“源下凤清菊,见过公子。”
      子微先元动容道:“苍虬源下宫!”
      源下位于南荒最高的苍山,自天子乘龙南游,会仙人于玄峰瑶台,数百年来早已名传天下。传说苍山有玄峰高及天际,是天界诸神往来天地的仙山,源下宫就在玄峰之巅。苍虬只是一个小部族,人丁稀少,由于地势高绝,极少与外界接触。源下宫也是秘御法宗中最独特的一支,每代只有一名传人。以这样微薄的势力跻身于秘御法宗,自然有它的不凡之处。
      作为维护天人之界的源下宫传人,难怪凤清菊一到夷南就被尊为贵宾,接入王宫居住。
      问题是子微先元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指名要见自己,又不好开口相询。凤清菊也不急于开口,她递了盏茶来,两人隔几而坐,谁都没有作声。
      子微先元拿起茶盏,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那茶色泽青碧,入口略带苦涩,饮下时却满口生津,回味甘甜。
      凤清菊道:“源下宫后有株茶树,每年采撷一次,制成茶后色如翡翠,因此名之翠液。”
      一盏茶饮完,子微先元只觉神清气爽,一路上的辛劳似乎不翼而飞。凤清菊道:“公子从碧月池来,不知碧月池现下如何?”
      子微先元将他在碧月池的经历仔细说了,凤清菊听得极为仔细,待子微先元说到自己中了噬魂血咒,不得不裂伤身体毁去血咒,凤清菊目露讶色,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子微先元拍了拍腰侧,“一点皮外伤而已,早就好了。”
      凤清菊笑着摇了摇头,“未必有公子说得轻松吧。”
      子微先元苦笑道:“仙子法眼无差,这几日如果与人动手,我怕会血溅五步。”
      凤清菊道:“这样去除血咒,没有送命已经是万幸了。”
      “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许多。”子微先元道:“下咒那人也许对我没兴趣,所有的咒语都是为月大祭司而设,我才躲过一劫。不然咒术就该深入我血肉了。”
      “当日在枭峒,你只与那个年轻人接触过么?”
      “就他一人。”子微先元道:“我可以发誓,他在我手里不可能做出任何手脚,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不过他却知道我的姓名来历。”
      凤清菊思索片刻,“这种窥人心神的妖术,翼道也是有的。也许是巫羽在背后操纵。”
      子微先元摇了摇头,“当时巫羽正隐瞒身份,与申服君和巫耽交手,未必能分心顾及到我这边。”
      两人推详良久,也无法确定是谁下的血咒。子微先元说完自己的见闻,然后道:“原来仙子是为了峭魃君虞而来。”
      凤清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好像松了口气?”
      子微先元笑道:“那是当然,有仙子相助,峭魃君虞时日无多了。”
      凤清菊道:“公子错了。”
      “哦?仙子见我难道不是为了枭王?”
      “不是我要见你,是另一个人。”凤清菊缓缓道:“除了你,她谁都不愿见。”
      子微先元心头一震,脱口道:“大祭司!”
      凤清菊点了点头,“她在楼上等你。”
      子微先元平静下来,慢慢道:“是你带回来的?”凤清菊并没有明说。但如果大祭司要她援手才能回夷南,不是法力尽失,就是受了禁制,也许还受了重伤。
      凤清菊没有作声,她取出玉箫,低低吹奏起来。
      子微先元长身而起,登阶上楼,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长揖为礼,“先元求见。”
      大祭司美艳的背影立在窗前,她身着白衣,盘着云髻,一如既往的高贵而华美。但比起初见时,却多了一分深沉的哀伤。
      “这里树木太少,绿色下能看到褚红的山丘。水里也没有鲭鱼。到了夜间,能闻到灯烛的烟火气……”月映雪淡淡说着,然后转过身来,低叹道:“碧月池已经没有啦。”
      劫后重逢,子微先元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眼前的大祭司虽然和以往一样从容,却没有了从前那种指挥若定的信心,那双光彩照人美眸此时也变得了无生气。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无恙归来,已经是万千之喜。此间尚有五百战士,由大祭司主事,月族重兴可期。”
      “映雪请公子来,正为此事。请公子转告碧琴,夷南之战不要再打了,让她带领族人离开南荒,择地重建月神祭坛。”
      子微先元心头剧震,尽量平静地说道:“事关重大,还是由大祭司亲往宣示的好。”
      月映雪露出一个苍白而凄凉的笑容,“映雪已经无颜去见族人。”
      由她亲口说出,子微先元终于确定,大祭司已经被玷污贞洁。他无法相信,谁能侵犯这个女神般的女子。但对峭魃君虞来说——这是最好的猎物。
      看着大祭司苍白的容颜,子微先元哀悯与愤怒一起涌上心头,良久施礼道:“先元遵命。”
      子微先元马不停蹄地来到城北行馆。南荒诸国虽然风俗大异,但夷南与百越交往多年,诸国使节相望于道,因此在城北建有各种驿馆、行馆。诸国使节住处一般是驿馆,而秘御法宗的客人更喜欢较小的行馆。鹤舞此时已经在馆内见到了鹳辛和祭彤,他们三个年纪相近,又志趣相投,彼此最是交好。这一番别后相逢,三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直到子微先元进门还聊个不停。
      “先元,你知道么!”鹤舞说道:“那天他们渡过河,雨就停了,那场大雨真是追着我们在下。”
      子微先元端出师叔的架子,先咳了一声,然后板起脸道:“鹳辛,听说你能耐了。月余不见,飞叉练得越来越好了。”
      鹤舞皱起鼻子,“阴阳怪气的。咱们别理他。”
      祭彤摊了摊手,作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鹳辛起身施礼道:“弟子错了。”
      子微先元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小子,没给咱们云池宗丢脸!说说,申服君那不长眼的,怎么惹咱们辛少爷了?”
      鹤舞抢着道:“这行馆咱们云池宗先住进来,昊教偏也要住,还卷了东西扔出来。他们两个当然不愿意,就吵了起来,然后就动了手。那些狗贼还放暗箭,鹳辛就回敬了一飞叉,他也不知道车内的会是申服君。”
      子微先元心里明白,申服君从枭峒脱身,多半吃了大亏,不得不乘车养伤,没想到又中了鹳辛一叉。各秘御法宗相争,一向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鹳辛回击虽然过分了些,但也不能算错。只不过申服君是百越封君,位尊权重,在云池宗一个弟子手里折了一阵,未免难堪。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的是善后。但子微先元毫不在意,“横竖门内有人要来,就让他们头痛好了。”他打了个呵欠,然后兴奋地说道:“瑶湖月色最美,大家休息一下,今晚我们一同去瑶湖赏月!”
      瑶湖深处,一艘渔舟正收起渔网,返回夕阳下的夷南城。
      记住地阯發布頁船舷忽然一震,彷佛撞上礁石,唱着夷南渔歌的主人扭头去看,正看到一条粗壮无比的巨掌攀住船沿。船主骇然张大嘴巴。夷南崇拜水蛇,瑶湖也常有蛇神出没的传说,但这样粗大的手臂,只会是栖居在湖底的水妖。
      就在船主惊骇中,一个与那条手臂绝不相称的畸形人影翻入船中,他身体佝偻如虾球,右臂又短又小,怀里抱着一枝用黑曜石制成的长矛。
      专鱼桀然一笑,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然后一矛刺穿了船主的喉咙,将他挑入湖中。接着专鱼闯入舱内,将住在船中的一家人尽数刺死。
      少顷,峭魃君虞和巫羽进入船仓,后面还跟着两名袒乳露体的枭御姬。
      巫羽漠然道:“今日宫中祭祀的是大武辰丁,大王可愿一睹夷南祭礼?”
      “祭礼是要去看的。三日后祭礼结束,辰瑶女王就要临朝视事,我们耽误了几日,时日已然不多。”
      两名枭御姬穿上夷南渔女的衣服,操舟往夷南驰去,其中一女面色苍白,正是碧月池的女祭司碧津。
      18已是申尽酉初时分,肃穆的大殿内掌起粗大的牛油巨烛,十六名穿着黄衫的侍女小心地撤下供品,重新设上鲜花。
      这是夷南的宗庙。与北方列国不同,夷南的宗庙就设在王宫之内,以便于四时上祭。大殿高近三丈,整座殿堂只有一根梁木,下面设有五十六根神柱。夷南宗庙没有以北方流行的昭穆顺序排列,也不设灵位,每一世君主去世后,都在殿内设一神柱,上面不仅镂有夷南人崇拜的神蛇纹饰,还有记载君主生平的绘刻。
      传说夷南君主的灵魂都寄居在属于自己的神柱之中,祭礼时便以神柱为神主。
      今日祭祀的是第五十四根神柱,辰瑶女王的曾祖大武辰丁。
      这是殿内最庞大的一根神柱,径逾丈许,仅此一根,就足以支撑整座大殿。
      柱身以白银包裹,上嵌珠玉,绘以金纹。一条犹如蟠龙的银蛇绕柱盘旋而上,蛇头低垂,吐出一条火红的蛇信。柱上绘饰有大武辰丁生平的征伐武功,下面陈设着一张玳瑁制成的长案,上面摆满新折的鲜花。
      随着酉时的钟声响起,一个华贵的身影走入大殿。她身上的华服以明黄为底,襟缘和衣带分别装饰以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行走时襟带摇曳,犹如飘舞的虹霓。
      她身长玉立,墨云般的发髻上戴着一顶攒珠王冠,冠下是一枝金制蛇簪。垂如珠帘般的冕旒遮住的她大半面孔,只能看到她柔润的红唇。
      两名侍女捧着银盘走在前面,辰瑶女王两手交握胸前,缓步而行,一名女官捧着玉磬陪侍在她身旁,后面四名侍女拉起她长长的衣摆跟在身后。再往后,是十余名捧着各色祭品的少女。这样隆重的礼节,连百越也不多见。
      辰瑶女王在神柱前屈身跪下,先在银盘中盥过手,然后接过祭品,亲手奉在案上。这样的礼节她今日已行过十次,却还像第一次时一丝不苟,举止庄重严谨。
      供过祭品,旁边的女官轻击玉磬,说道:“献供已毕。献酒。”
      辰瑶女王捧起玉觥,先放在唇边浅饮一口,然后转腕浇在柱前。接着侍女递来成双的白璧、玉琮,一一供在灵前。最后送来的两只锦匣,一只为方形,一只狭长。女官再次轻击玉磬,说道:“献酒已毕。供礼。”
      辰瑶女王没有让侍女代为传递,她再次盥手,然后打开方形的锦匣,取出一方玉牒。那方玉牒长近尺许,宽约六寸,上面渥以金汁,绘着难以辨识的符文。
      峭魃君虞一双虎目顿时亮了起来。这是夷南王族历代相传的神蛇玉牒,据说辰氏先祖自天界而降,行至瑶湖,有大蛇出水,吐出这方玉牒。辰氏先祖持之以归,依靠玉牒上的神谕,在瑶湖之滨建立了自己的部族。从此之后夷南人就将大蛇奉为部族的神灵。而这方玉牒中,藏着天地神鬼的秘密。
      辰瑶女王小心地将玉牒奉在案上,合掌默祝片刻,然后打开那只长形的锦匣。
      匣中是一根金杖,杖身呈蛇形,鳞甲灿然。杖首弯曲,雕为蛇首,蛇口大张,吐出一条鲜红的长舌。
      辰瑶女王将这柄象征王权的金杖同样奉在案上,然后双手扶地,深深叩下头去。
      女官刻板的声音说道:“供礼已毕。献乐。”
      乐声响起。夷南正乐不列编钟,仅有丝竹、铜鼓,曲调与北地诸国大异。乐起时满殿肃然,彷佛大武辰丁的神灵自天而降,安居在属于他的神柱上,俯视着他的子孙。随着铜鼓的节奏,叙述辰丁征战的歌辞响起:大哉辰丁,出瑶之滨。
      旄旌洋洋,檀舟煌煌。
      乃武乃威,乃止乃攻。
      卿士赫赫,六师烈烈。
      维王辰丁,大武云扬……乐声渐止。女官击磬道:“献乐已毕。献舞。”
      两列姿容婉妙的舞姬走到殿上,正待起舞,辰瑶女王忽然开口道:“这一阙,由我来舞。”
      辰瑶女王起身除下长衣,露出里面绛红色的裙裾。两名侍女过来,轻轻摘下她的珠冠,另两名侍女随之奉上舞带。
      除去王冠礼服的辰瑶女王年轻了许多,她姿容极美,身材玲珑凸透,一双杏眼波光粼粼,整个人就像一枝娇艳的桃花。
      丝竹都已停下,只剩下一面铜鼓。随着铜鼓金石交震的节奏,辰瑶女王旋身而起。
      这一曲大武之鼓,模仿的是先王辰丁的战鼓,鼓声刚劲有力,犹如两军对垒,百舸争逐,充满雄壮的杀伐气息。辰瑶女王的舞姿却柔美之极,她旋转着飞向大殿高处,然后双臂一振,舞带飘然飞开,宛如夭幻的流云。
      辰瑶女王腰身极软,娇躯微微一折,足尖就碰到云髻。她肢体弯转如意,在空中不时展示出美妙之极的姿态。那条长长的舞带在她手中舒卷自如,轻盈而又华艳。鼓声越来越密,最后一声震响,鼓声戛然而止。辰瑶女王飘然而下,落在大武辰丁灵前。
      辰瑶女王恭敬地俯下身去,说道:“辰瑶不能像先祖一样舟骑破阵,只能以舞为献。望武辰庇佑,以大武神灵保佑夷南国祚绵长,土地肥沃,子民康宁。”
      殿内寂无声息,只有女王的声音缓缓流淌。
      记住地阯發布頁峭魃君虞道:“听说辰瑶女王身有痼疾,不能领军出战,不知病在何处?”
      “大王看不出来么?”
      峭魃君虞仔细看着辰瑶女王,摇了摇头。巫羽一笑而起,从两人所在的侧室出来,缓步走入大殿。她动作极慢,每一步踏出都敛气静息,同时运功将吸住衣衫,避免发出声音。
      包括侍女和舞姬在内,数十人没有一人朝她看来。只有那名女官面无表情地轻击玉磬,掩住她移动时发出的微声。巫羽一直走到辰瑶女王身前两丈才停住脚步,而殿内每个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彷佛她是个没有形体的幽灵。那名女官朗声道:“舞毕。请大王更衣。”
      巫羽屏息凝神,将心跳控制到最缓慢的速度。那件黑色的羽衣被她运功吸住,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胸部高耸的曲线。辰瑶女王忽然有些不安地朝她这边看来,那双明净的美目缓缓转动,从巫羽身上划过,终于没有开口。她张开双臂,由侍女们帮她穿上繁复的礼服,神态恢复了安详。
      酉时的祭礼已毕,辰瑶女王与侍女们离开大殿,那名女官狠狠瞪了巫羽一眼,随众人一起离开。侍女拉住门环,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随着一声闷响,这座宗庙殿宇恢复了沉寂。峭魃君虞走到巫羽身边,环视着周围森严耸峙的巨大神柱,说道:“卢依的长老愚昧不堪,碧月池的大祭司行淫失贞,夷南王族最后一名血裔又是天生的瞎子——南荒气数已尽,迟早要被我踩在脚下。”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枭王好大的口气。”
      那名女官不知何时返回大殿,她冷冷道:“我王虽然不能视物,但能看到的,远比你们想象要多。”
      巫羽道:“就算她眼睛不瞎,能看到她倚为臂膀的芹婵女官,早想坐上她的王位么?”
      芹婵面露愠色,寒声道:“巫羽!”
      巫羽道:“此间除你我外再无他人,怕什么?哦,也许还有这几根朽木。你不是说过,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辰氏先王灵前,把那个瞎了眼的女王踩在脚下么?”
      芹婵狠狠瞪着巫羽,最后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枭军来了么?祭礼就要结束,到时女王会接见外臣,想把她拘在宫禁中,就没那么方便了。”
      峭魃君虞道:“芹氏……是芹族后裔?”
      芹婵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枭王猜得不错。当日芹族被辰丁所灭,芹婵父母被掳入夷南。已经很多年了。”
      峭魃君虞道:“夷南的辰瑶女王居然是个瞎子,着实出人意料。”
      芹婵道:“是她掩饰得好。她生下来就目不见物,先王将内宫的侍女都弄瞎眼睛,只有我这样的罪奴后裔,不会擅权,才留了双眼睛供女王使用。”
      “没有眼睛的女王,想制服她又有何难?”
      芹婵道:“枭王错了。女王虽然目不视物,但身周两丈之内,没有任何事物能瞒得过她。即使动一动眉毛她也会知道,比明眼人还要厉害。”
      峭魃君虞道:“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待孤王攻灭夷南,此城就是你的封邑,无论辰瑶女王还是辰氏贵族,都是你的奴婢。”
      芹婵僵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多谢枭王。”
      峭魃君虞用手拍了拍金镶玉嵌的神柱,说道:“不过这一趟没有枭军。有劳国师和芹婵,想办法将瑶女王隔在内宫,把她变成我们的傀儡。”
      巫羽道:“谨遵王命。”
      “专鱼!”峭魃君虞唤来自己的贴身武士,“我们去拜访几位老友。”
      “月出东山兮,明珠在天,皎色如银兮,玉涛拍岸……”
      子微先元旁若无人地执爵引吭高歌,引得湖中无数人侧目。他们此时是在一条无篷的小舟内,鹤舞见祭彤和鹳辛划得好玩,也抢着要划。她和鹳辛各持一桨,轻舟划过无风的湖面,就像在一面碧绿的镜上滑行。天际的明月映入湖中,彷佛沉在水底的一方白璧。
      瑶湖水面之广,与鹤舞家乡的大湖相差无几,单是一个湖湾就有万顷。与大湖不同的是,瑶湖中散落着无数岛屿,岛上树木繁茂,风起时枝叶轻扬婉举,参差披靡。
      此时已是夜半,夷南城外大大小小的渔舟都挂起灯笼,隔湖远望,犹如满川星斗。子微先元一曲歌罢,豪气干云地举起铜爵,却只浅浅喝了一口。
      祭彤笑道:“酒有这么喝的吗?看我的!”说着举起酒瓮一阵牛饮。
      这会儿小舟已远离湖岸,但两条扁舟远远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里许距离。
      子微先元道:“祭彤,你的族人还真是尽职。夜半时分还陪你游湖赏月。”
      正说着,一艘大船在月色中出现,鹤舞和鹳辛连忙拨桨驶开,以免两舟靠近,他们的小舟会被卷进大船带起的涡流里。祭彤道:“明天离族的援兵会到,有八百人。如果我能把峭魃君虞的头颅拿到玄司阁,离族的土地就会大上一倍。”他转过脸,“鹳辛,你要杀了峭魃君虞,会拿什么赏格?”
      鹳辛耸了耸肩,这一次峭魃君虞作为南荒的公敌,诸国都派遣有援军,最多的是獠族的三千人,而最小的淮右也遣来兵车十乘,步卒百人。几乎每一名来到夷南的武士,都有同样的念头——斩下峭魃君虞的首级。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领主,渠受在百越以东,与卢依隔着淮左淮右、泽貊和夷南数国,相距不啻千里之遥,就是拿到卢依土地也没太大用处。因此对他而言,杀死峭魃君虞,只是为师门出力。
      鹳辛举起木桨,忽然手腕一翻,木桨破开水中月影,直没至柄。鹤舞弃桨弹指,银亮的鹤针在空中一弯,朝船底射去。旁边的祭彤大喝一声,将酒瓮劈头砸在一名从水下跃出的武士身上,然后张口一吐,喷出一道烈火。那名武士身在半空,就被一团火焰裹住,身体扭曲几下,重又跌入湖中。
      那几名武士都带着淬毒的利刃,杀意极浓,因此他们才下了重手。被木桨击中的武士闭气昏厥,船底那人闪避中被鹤针刺穿脖颈,相伴沉入湖底。三人回过头来,只见子微先元还靠在船舷上,一手懒洋洋拿着盛酒的铜爵,另一手却抓住一人衣襟,尾指和中指扬起,按住那人胸口要害。
      那名武士半身浸在水里,穿着水靠,头戴面罩,胸部曲线饱满,却是一名女子。她手里提着一把蓝汪汪的尖刀,一动也不敢动。
      “刚才那是百越的大船吧。”子微先元很随意地问道。
      那女子身手矫健,在子微先元手中却如同婴儿,她给自己鼓气似的大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你们已死了三人,还嫌不够多吗?”子微先元放下铜爵,正容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回去请告诉君上,峭魃君虞的枭军旦夕可到,孰重孰轻请君上三思。若君上有意周旋,云池宗定当奉陪。”
      子微先元松开那女子,不再理她,转头惋惜地说道:“可惜了夷南的美酒,还有多半瓮呢。”
      那女子恨恨盯了他一眼,反身潜入湖中,转眼消失无踪。
      远处一艘渔舟上,峭魃君虞在舱中看着这一幕,深黑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
      艄尾处,碧津正趴在舷上,撅着屁股被专鱼从后奸淫。她半身露在船外,随着渔舟的波动,两只丰满的乳房前后摇荡,在水中映出两团白蒙蒙的倒影。
      忽然她探出手,从湖中捞起一尾鲮鱼,递到唇边,像野兽一样嚼吃起来。作为枭御姬,平常没有人给她们提供饮食。她们所能做的,只能拣取主人吃剩的食物,或者向他人乞求,换取食物,甚至彼此争夺,吞食同类的肉体。这些经过淘汰而幸存下来的枭御姬,已经没有任何尊严和人性,成为峭魃君虞身边唯命是从的淫具。
      那尾鲮鱼在碧津齿间不住摆动头尾,碧津趴在船上,大口大口嘶咬着,将带鳞的鱼肉吞入腹内。另一名枭御姬看着她,等碧津吃完,再将她遗弃的鱼鳔内脏尽数吃下。
      专鱼一边大力肏弄着女祭司的蜜穴,一边结结巴巴道:“这些贱奴,吃生肉,身体,还这么好。”
      峭魃君虞道:“山林的野兽,峒里的座枭也是吃生肉喝污水,一样皮光毛滑,比她们还有用。”
      专鱼裂开大嘴,笑得哽咽着说:“夷南女王,和她们,一样,会不会,死。”
      “你放心,到时就是喂她老鼠,夷南的辰瑶女王也会当美味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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