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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西行记 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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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归途(下)
      师徒二人路上谈谈说说,倒不寂寞。玄奘固是饱读典籍,诸般典故随口可道来,辩机在过去的数年里,为了从虾妖手中夺回陨星异铁,四下奔波劳碌,倒是见识了甚多的人妖秘事,谈资颇足。
      这日,师徒二人来到了处两山夹口的地方,两边的山峰皆高耸险峻,夹口处只得条十余丈宽的通道,偏生那通道上中间笙旗招展,却是有处军士把守着的关卡。
      师徒二人无奈的对望了回,便挑了山势较为平缓的左侧山峰,绕道翻越。
      山峰上林木森森,灌木野草茂密丛生,也不知多少年无人行经了,全无路径可觅。辩机拔出了两口雪特剑,在前头开路,路上削那些挡路碍事的枝藤,辟出条通路来。师徒二人好容易攀爬至半山,辩机已是汗湿重衣,气喘吁吁了。
      幸得这山峰的半山以上,有许多的山石峭壁,树木也没有那么稠密了,眼界开阔了许多,攀登起来便不那么费事了。辩机攀上了块青灰色的大岩石,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摘下头上的遮阳竹笠,鼻翼扩张,仰头用力的嗅吸着空气,过了会,他转头对玄奘惊喜的说道:“师父,此地怕是有宝物!”
      玄奘静静的站在后头,看着辩机做出连串古怪行径,却也不说话。此时听得辩机这般说道,他便左右顾盼了番,说道:“徒儿,此事何以见得?”
      辩机眨着眼眸,笑嘻嘻的说道:“师父有所不知,俺这双眸子,与常人不同,天生便能看到五金之属所生的霞气,故而找起那各种矿物铁石,不要太简单。雪特人老师当年也就因为这样,才教会俺铸造之术。师父,俺见着那山包之上,霞气生聚不息,定是蕴有那十分珍稀的五金菁英。”
      他面说道,面伸手指着左侧的处小山包。这山包不甚高,半石半土,上面稀稀的长了些灌木野草,并无大些的树木生长。
      玄奘疑惑的说道:“为师不知你有此异能。方才见你在迎风嗅吸,还以为你是嗅闻到此地有不寻常的气息。”
      辩机搔了搔脑袋,咧嘴嘿嘿乐,说道:“那是俺累了,在喘气呢。”
      玄奘闻言沉默了下,便不理睬他,转而仔细去瞧那小山包,只是瞧了好半晌,也觉得平平无奇,与其它山包并无不同,看不到什么霞气升腾的景象。
      玄奘转头去看辩机,只见他满脸兴奋雀跃之色,双眼眸闪闪发亮,然而也只是比常人稍稍明亮了些,若要说那奇异之处,也真个看不出来。
      玄奘心中暗自叹气,这徒儿身上甚多秘密,此前在龟流岛铸剑时,就已然出现心头热血可破百邪的说法,如今又冒出了能看到五金霞气的眼神,日后更不知还会显露出何种奇异之处。自己身为师父,也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玄奘自在思量,辩机却是兴冲冲的说道:“师父,这霞气凝而不散,那五金菁英定是埋藏地表不深,俺们左右无事,不若费些时间来寻找?”
      玄奘略沉吟,点头说道:“甚好,为师也想见识下能生出霞气的五金菁英。”
      辩机闻言欢喜的将手上的遮阳竹笠抛了开去,放开脚步向那小山包奔了过去,他的身手甚是轻捷,在山石林木间穿行宛若猿猴,盏茶的工夫,他已跳上蹿下的将那小山包仔细察看了回。
      玄奘缓步走过去时,辩机正蹲在小山包旁侧的面石壁旁,正自端详摸索着。他见玄奘走了过来,便脸喜色的说道:“师父,造化造化!此地非同小可,您看,俺在山上找到了这个。”他说着,伸手把片灰褐色的破木片递给玄奘。
      玄奘接过那木片,细细看,发觉这是片残破的木符。这木符应是被日晒雨侵得久了,上面用丹砂等物描绘的符箓已几乎剥落殆尽,只有边角之处,还残留着少许繁复玄奥的线条,拿在手中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然而入手颇为沉重,木质地紧实细致,手感跟寻常木片颇有差异。
      辩机解释道:“这乃是发动法阵的符咒,只是放置在这山上的时间过久了,法力流失殆尽,灵性褪去,才会残破成这般模样。俺在上面的山包,发现好几处禁制法阵的残留痕迹,此地怕是有修行者遗下的洞府。”
      辩机面说着,面在地上捡了块人头大小的青灰色山石,砰砰的叩击着那石壁,石壁里隐隐有回声,里头似是有洞室。辩机叩击得数下,石壁夷然无损,他手中的山石却是嘞的下闷响,破裂成了无数碎片。
      辩机欢呼声,回头喜道:“师父,便是此处了。这石壁应是被法力禁制,故而坚固无比。那五金菁英的霞气,也是由石壁之中生起,那修行者的洞府说不得就在石壁里头,那五金菁英不定是洞府的藏品。”
      玄奘闻言,便也凑上前仔细察看那石壁。
      这石壁呈灰白之色,高约莫三丈有余,表面凹凸不平,粗糙不堪,如同面陡直的墙壁般,向两边延伸开去,占了小山包基部的近小半。这石壁应是时时被山风吹拂的缘故,其上并无浮尘脏土粘附,甚是洁净。此外,与其它山石峭壁相比,这石壁唯奇异的地方,就是非常干燥,以至偌大面石壁上,没有半点青苔附着生长。
      玄奘观摩了会,并无头绪。辩机已在旁心急的说道:“师父且稍稍退后,待俺来破开这石壁。”他说着,举手招,铿锵声响亮,两口雪特剑便从他肩后脱鞘飞出,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后,剑尖朝前的悬浮在他身前,微微起伏着,辩机探手就握住了柄。
      玄奘吓了跳,忙拦住他说道:“且住,徒儿岂可如此造次。这洞府若是有主的,这便是偷盗劫掠,此乃佛门之大忌也。”
      辩机怔了怔,放开了握住剑柄的双手,那两口头雪特剑便自凌空飞起,宛若灵鸟般在他头上盘旋游动。辩机躬身向玄奘行了礼,恭敬的说道:“这事师父多虑了。俺们在这外头折腾了这般久,里头都没有动静,想必是没人了。
      而且山上的守护禁制已是残破不堪,定是无主的洞府。“
      玄奘皱眉说道:“若是这洞府的主人外出远游呢?”
      辩机挠头说道:“师父有所不知,这修行者不比寻常世俗中人,修行界其实煞是凶险。这等洞府被法力禁制,外头守护法阵破败失修的情况,修行界常见得很。这多半是洞府主人闭了生死关,却又闯不过那关头,身陨后无人顾看,以至于洞府破败失修。又或是洞府主人在外头与人争斗,被人戮杀了,洞府便荒废了。这等景况的洞府,在修行界历来都是视为无主之物,任凭有缘人得之。”
      辩机顿了顿,抬头嘻嘻笑说道:“况且,师父方才也见着了,徒儿非是偷盗劫掠,俺用石头敲过门的,屈实是里头破败荒废了,无人应答。”
      玄奘沉吟了会,颔首说道:“徒儿既如此说,倒是为师寡闻了。既是无主之物,取之却是无妨。只是方才徒儿说要破开这石壁,莫不是洞府的门户不好找?”
      辩机精神振,说道:“这等修真者洞府,门户常常开得诡秘,令人难以度测。俺把这山包看过了遍了,只有这石壁可通往洞府。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师父,你且退后些,看俺的手段。”
      玄奘便点点头,依言退到了数丈之外。
      但见辩机探手拿,已然握住了两口在他头顶游走不休的雪特剑,身形向前晃,便向着石壁斩将了过去。铿锵锵的阵火星闪耀后,两口雪特剑并不如想象中破壁贯入,反是被石壁震荡了开去。
      辩机退了几步,定睛看去,石壁被斩削之处并无任何痕迹留下,不由心中骇然,赶忙低头察看手中的两口雪特剑,幸喜剑刃依旧锋寒,并无丝毫的破损。
      玄奘见此情形,也皱起了眉头。
      辩机护身的这两口雪特之锋锐,他是深知的,说是吹毛断发、斩金截铁绝不为过,斩切寻常的山岩峭壁,那是跟切削豆腐没什么两样的。眼前这灰白的石壁,跟其他普通山石貌似无甚区别,然而雪特剑竟是损之不得?这石壁附着的法力禁制,想来就甚觉恐怖了。
      辩机回头对玄奘咧嘴笑,也不说话,他缓缓的退到离石壁三丈的位置,撒了双手,任由两口雪特剑自行飞起,在头上盘旋绕圈。他闭目凝神养气了片刻,双手掐起剑诀,缓缓向上扬起,然后忽的向前引,空中的两口雪特剑猛的颤,生起了层白茫茫的雾气,挟着尖啸声破空疾刺向石壁。
      听得锵锵两声巨大的颤鸣,雪特双剑如流星赶月般,前后刺击在石壁同位置上。
      阵耀目的光芒亮起,两口雪特剑被弹飞开去,石壁上也自凝结了层洁白的冰霜。
      然而片刻后,那冰霜就消融了大片,石壁上湿漉漉的,仅仅留下了两个比米粒还要小的浅坑。
      辩机闷哼了声,脸上现出两片不正常的潮红,他深深的呼吸了口气,掐着剑诀将两口兀自在空中颤动的雪特剑招了回来。他适才这击已是倾力而为之,也尽数激发了雪特双剑上的寒冰本源,岂料竟是奈何不得这石壁。幸得他是御剑虚空刺击,石壁的反震之力泻在了空中,否则非被重重震伤内腑不可。
      玄奘问过辩机无碍后,便沉吟着走到石壁前察看。
      此时石壁上有小许冰霜碎片尚未化去,玄奘在抚摸石壁时,手指不小心触碰上去,道凛冽的寒气传来,如同利刃般从指尖直往手掌、小臂、肩膀路侵袭而入,玄奘吃了惊,急忙撤手,猛烈的挥动手臂,让血气流通,方抑住了那寒气。
      辩机吃了惊,慌忙收起两口雪特剑,急急上前慰问。
      玄奘挥手阻止了他,他只是轻触了冰霜碎片下,入侵的寒气不多,片刻就被体内旺盛的血气消去了。玄奘吐了口气,雪特双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在敖吉三公主在手中恍若儿戏,在这石壁前也显得颇是无能,他不免有些轻忽了,然而经方才那不经意的触,方惊觉其威能之犀利。
      玄奘用手指抹着湿润的石壁,口中缓缓说道:“这石壁好生古怪,徒儿,你且把两口雪特剑拿给为师试试。”
      辩机脸色变,刷的将双剑还鞘于背后,忙不迭摇手说道:“不成的,俺的两口雪特剑甚轻薄,俺是护身来着的,师父力气太大,若是不小心弄折了,俺真没地说理了。再说了,俺在龟流岛上问过师父,要不要打造件护身的家伙,是师父你自个说不必的,说甚么出家人携带兵器,等若戾气随身,有碍于修行。”
      辩机嘴里啰里啰嗦的说着,脚下在不住的倒退,待离得玄奘数丈后,他的眼珠子转了装,扬声说道:“师父,这石壁实在坚固,俺这就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入口。”说着也不待玄奘回答,个筋斗翻入林石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玄奘时啼笑皆非,他与这名徒儿初次会面时,便是用大力神通将其轻易擒拿,不想这事在辩机内心留下了阴影,转而十分敬畏他的大力。这乃是心灵上的障碍,于日后的修行不利,看来要找个时机,好生为其弥补方可。
      玄奘摇了摇头,又自转头细细观察那湿润的石壁。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辩机姗姗的转了回来,隔着数丈对玄奘说道:“师父,俺将这山包还有整座山峰,都勘查过了遍,找不着别的入口,这洞府怕只能由这石壁进入了。”
      玄奘笑笑,举手将他招了过来,说道:“徒儿放心,为师不动你那两口吃饭的家伙。为师方才倒是想了个笨方法,说不定能破开这石壁。不过这事还得徒儿帮忙,给为师弄件趁手的家伙方可……”
      师徒二人谈说了会,各自点了点头,转身向原路折返而去。
      三天后,师徒二人又返回到山峰上。
      玄奘身后背负着个硕大的布包,似乎颇是沉重,他行走过处,泥土地面留下了行三四分深的脚印。师徒二人登上山峰后,辩机绕着那小山包巡行了周,切均与两天前离开时无异,看来这期间并无他人经过此处,师徒二人便放下心来。
      玄奘坐在块山石上,解下身后负着的大布包,将那包布层层揭开,露出样黑乎乎的事物,却是柄六角八棱重达三百余斤的硕大铁锤。这是玄奘师徒折返到上处镇子后,租用了间铁匠铺子,辩机按照玄奘的要求,花费了天夜工夫匆匆铸就的,外观和手感都甚粗糙,却是异常的结实坚固。
      歇息了会,辩机说道:“师父,俺准备好了,这就开始吧。”
      玄奘点点头,师徒二人便来到那石壁前,左右站好了位置。玄奘站于距石壁稍近的地方,辩机则是如上次般,站在石壁前的三丈开外,掐着剑诀,引动两口雪特剑如同惊虹闪电般飞射向石壁,结果与上次般无二,两口雪特剑被石壁弹飞,石壁上染了层冰霜。
      便在此时,玄奘大喝声,持着大铁锤,大步猛冲至石壁跟前,借着那猛力前冲的势道,双手高高举起那大铁锤,运足全身的力气重重砸在那染了冰霜的石壁上,时间,整座小山峰仿佛撼动了下。
      随着声沉闷的巨响,石壁颤抖了下,在被大铁锤轰击的位置,留下了个约莫有七八分深的圆痕,石壁上附着的冰霜碎片籁籁落下,同时剥落的还有层薄薄的岩石。
      辩机见状,大喜说道:“师父,果真如你所料,这石壁上的法力禁制,被寒冰本源之气侵扰,防护力大损。这般再来个十余趟,就可以打破这石壁了。”
      玄奘持着大铁锤微微笑,细细看了眼石壁,便调匀呼息,稍稍吐纳番,将刚才耗去的精力恢复了过来,便示意让辩机再次祭出飞剑。
      那石壁被师徒二人合力冰封锤击了三次后,剥落了小半尺厚的石层。
      然而辩机的隔空御剑之术甚耗精力,辩机不过使用了三次,就累得脸色苍白,满额的冷汗,他有气无力的向着玄奘摇手说道:“师父,俺不行了,今日且休息,明日再行破这石壁罢了!”
      玄奘便点点头,随手将那大铁锤放在石壁下,走到放置布包的大山石前,盘膝坐了下来。
      辩机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恢复了些许精力,便拎着两口雪特剑在山林中转悠了圈,猎得只狍子,拖到山溪中拾掇干净后,就交由玄奘料理。玄奘随身携有盐末和些调料,当下生起了堆熊熊的篝火,将狍子烤得喷香,师徒二人饱餐顿后,见天色已擦黑,便拾掇了块干净的地方,各自睡下。
      次晨醒来,辩机精力已复,便又与玄奘合力去破那石壁,而后又力竭休歇。
      如此直到第五天的下午,随着玄奘记重重的轰击,那已经深深凹陷进去的石壁,克勒的声闷响,岩石纷纷碎裂掉下,现出处可容人通过的洞口。
      辩机欢呼声,连蹿带跳的蹦到了洞口,与玄奘探头望将进去。
      石壁里头是个约莫三丈见方的石窟,整洁明亮,石窟顶上镶着几粒圆润的珠子,发出莹莹的柔和白光,将整个石窟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石窟里的陈设极简洁,张长方形的矮几摆在石窟正中,具身穿青衣的骷髅歪斜的靠坐在矮几后。色泽黝黑的矮几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三样物事,块金光闪闪的矿石,个纯白无暇的卷轴,和方长条形镇纸般的青玉。
      青衣骷髅身后的石壁平整若镜,其上用金粉书写着满壁文字,当头的四个大字乃是“吾道有涯”,字迹遒劲有力,仿若要破壁而出,其后的便是蝇头小字,玄奘师徒隔得有些远了,时看不清晰。
      这具青衣骷髅,想来就是石窟原主,却不知已坐化了多少时日。
      辩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矮几上的那块矿石,两眼放光,嘴里喃喃的说道:“发了发了,这般金闪闪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方寸金。”他说着低头就往石窟里钻去。
      便在此时,辩机耳边忽听得声闷雷般的断喝:“徒儿快走。”
      辩机惊愕的转头,就见着玄奘脸惶急的神色,他尚未转过念头,就被玄奘手提住衣领,手扶了腰肋,猛力向后抛掷了出去。
      时间,辩机两耳呼呼的生风,眼前景物阵天旋地转,他也不知被玄奘抛掷出了多远,砰的撞在颗粗大的树干上,随后摔落在丛茂密多刺的灌木中。
      辩机狼狈在从灌木从中爬将起来,已是衣衫尽碎,头脸片鲜血淋漓。
      他正自茫然不解之际,便见玄奘如同中箭的兔子般,迈开两条长腿,没命的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
      此时,玄奘身后那石壁破裂开的洞口中,有极亮的光芒闪。
      那小山包忽然就矮了许多,却是无声无息的坍塌了大片,那极亮的光芒仿若荡漾的波纹般,顺着山体路的蔓延,光芒过处,山石泥土林木皆无声无色的化作了飞灰。除却玄奘狂奔时喘息声和踩落的山石滚动的声音外,他身后的山体在寂然无声中的崩溃消失。
      玄奘猛力踏在块凸起的山石上,山石碎裂,他借那踏之力,身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高高跃起,向山峰下的林石间直直的飞投而去。
      下刻,那块碎裂的山石被光芒波及,化成了飞灰。
      辩机怪叫声,从灌木丛里飞身蹿出,险险接住从半空中堕落下来的玄奘。师徒二人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方自卸去了那从高空堕落的巨力,二人也被地上的山石磕碰得头破血流。
      师徒二人无暇顾忌身上的伤势,就那样趴伏在地上,抬头向那小山包看去。
      那极亮的光芒片刻后就湮灭了,那整座小山包以及周围的片山峰也随之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个约莫数十丈方圆深深凹陷的土坑,此外再无其他痕迹留下,出了土色有些新外,仿佛此地本来就是这么个凹坑般,师徒二人只看得通体发寒。
      过了好半响,辩机咽了口唾液,嘶哑着声音说道:“师父,这是发生了何事?”
      玄奘拭了把额头缓缓淌下的血水,摇头缓缓说道:“为师也不甚清楚,应是这洞府另有防护手段,咱师徒强行打破石壁,却是触发了某种自毁的禁制,因而生出了这般变故。幸得为师察觉到气流有异样波动,及时警醒过来,真个是万幸了。”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徒儿,修行者的洞府,皆是这般凶险么?”
      辩机惊魂未定,也摇头说道:“俺不知,探索修行者的洞府,俺就试过次,就是此次了。此前俺跟师父说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俺实在不知道修行者的洞府,会禁制得这般凶险,若不是得师父手脚快,俺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玄奘转头瞧了他眼,时竟是无话。
      两人又在地上趴了半晌,确认那已变成深坑的石壁洞府不会再生出变化,方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靠近过去,查看了回那土坑。
      土坑里干干净净的,除了新显露出来的泥沙外,就甚么都没有。玄奘丢下的大铁锤、石窟中的骷髅、矮几上放置的疑似是方寸金的矿石等物事,全都湮灭无踪,就连山石也没有残留下半块。
      玄奘师徒二人相顾了眼,那些物事应是在那光芒中销毁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埋在坑之下的泥土中,只是师徒二人想起那不知从何生起来的极亮光芒,心头就片凛然。
      玄奘沉默了会,缓缓的沉声说道:“徒儿,世间事物皆分有缘和无缘。
      这洞府与咱们无缘,咱师徒生了贪念,应遭此劫。既然劫已应了,咱们这便走罢。“
      辩机低头闷闷的应了声,与玄奘草草清洗和包扎了伤口,换下碎裂了的衣服,跟在玄奘身后脸惋惜的离开了。
      师徒二人路走到天黑,也就走出了这座无名的山峰。
      师徒二人向北行走了数天,这日,便来到沾化城外。
      玄奘带着辩机,站得远远的眺望那雄伟的城池。宽阔的城门口,依然是人流熙攘,无数行人涉起的烟尘,依然在城池上空凝成异样的霞气,切似乎都跟此前并无分别。
      两月前他在那城西的乱石裂谷中,被阴阳宗生擒,失却了元阳之身,又在后来的修行者争斗中,被殃及池鱼,受了记仙家宝贝的芭蕉扇,生生的被扇飞到千里之外的龟流岛海域。而后几经波折,又重返回此地,身边还多了名徒弟……这期间的桩桩经历,于自己或许是值得铭刻在心的生命历程,然而于这城池于这世道而言,便宛若是时间洪流当中微小得不可察的波纹,跟那蝼蚁之属并无两样,近乎于了无痕迹。
      玄奘心中无声的叹息了声。
      此时距他离开无棣县境界,已逾四月。他这趟旅途,惊险颇多,若不是如辩机所说的那般,颇有些气运,早就身陨了七八回。
      玄奘师徒二人没有路引和度牒,是进不得沾化城的。不过玄奘也没有打算停留,他远远的的看了回沾化城后,便带着辩机折道向西而行。
      又走了数天,玄奘师徒二人便回到了无棣县金山寺。
      金山寺切如昔,寺墙朱红,庙宇殿堂雄伟。顶上各种颜色的琉璃瓦,映射着柔和的光辉,重檐飞壁幽静肃穆,却又香火鼎盛,拥有种奇妙的和谐。
      玄奘在寺中甚有人望,他离寺的时日颇长,干相熟的僧人不见了他许久颇是想念,当下众没有当值的僧人围拢了过来,各自口中小师叔、师弟的叠声称呼,玄奘微笑着招呼了,又把辩机介绍给众僧人认识。
      纷扰了通后,辩机由几名僧人带去禅房安顿,玄奘自个去见法明长老。
      长老禅房的木门敞开着,法明长老端坐在禅床上,盘膝合目做那佛门功课。玄奘径直走了进去,合什施了礼,便以往般,静静的侍立在旁。
      法明长老做完段功课,张开有些浑浊的眼眸瞧了玄奘会,缓缓说道:“汝回来了。”
      玄奘双手合十,说道:“弟子回来了。”
      法明长老微微颌首,说道:“此行可顺利?”
      玄奘淡淡的说道:“去李员外府中降妖事顺利。此后弟子心慕红尘,想着师尊并未定下归期,便去那沾化城游历了番,谁料此行颇多波折,弟子度流落海外孤岛,也因而先后犯下了干佛法戒律,请师尊处罚。”
      玄奘当下便从夜遇罗黑虎师兄妹开始,至归途中探索修行者洞府事止,期间所发生的事情细说了,就连和三公主主仆三个在船上缠绵的事情,也不曾隐瞒。
      他足足说道了近两个时辰,才把此行交待个清楚。
      法明长老闭着眼眸,默默的听玄奘说道,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汝性子沉静明慧,自可分轻重明事理,些危急关头,留得性命是正理,无对错之说。至于你所言,犯下淫杀二戒,老衲且问汝,何为佛法戒律?”
      玄奘皱眉说道:“佛法戒律即清规,乃是佛门防非去恶之道。持戒律,方可证真如本性,戒律分为……”他说到此处,忽然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
      法明长老捋着长须,过了半晌说道:“汝可明白了?”
      玄奘躬身行礼,说道:“请长老明示。”
      法明长老沉吟着说道:“佛法戒律,乃是为寻常佛门僧人所设,持之,便可让身心贴近佛理,却非是成佛之道。汝是寻常僧人乎?汝佛性天生,老衲自小不以寺规管束于汝,让汝得自由自在,汝何故以佛法戒律自囚之?”
      玄奘沉思了片刻,微微笑,向法明长老合十行礼,便自出门而去。
      他也不管周围僧人的招呼,就那样微笑着出了金山寺,微笑着走下寺前的长长石阶,在他微笑着走出山门时,心念忽然动,脚下停顿了片刻,转入了旁的松林中,找了棵亭亭如盖的粗大松树,在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入定起来。
      他这入定,就是三天三夜。
      当他张眼醒来时,只觉眼前片阳光明媚。在旁的草地上,辩机叼着根青草,颇为无聊的双手抱膝坐着,双晶亮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东看西瞧,头顶上却是铮亮无毛。
      玄奘笑,说道:“徒儿,你何时剃度了?”
      辩机跃起身子,大喜说道:“师父,你可醒来了,你在这树下足足坐了三天了。寺里那些和尚说你在证佛成道,让俺千万不要打扰,俺要给你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那些和尚也不让。师父你在这里坐的第二天,师祖就把俺叫去了,问了俺好些事情,俺就把龟流岛上的事情,还有俺老师的事情都说了,师祖说是俺与师父有缘,当即就给俺剃度了。”
      玄奘听他碎碎的念叨,心中觉得亲切,便笑笑说道:“徒儿,你初到金山寺,想来是不知门道的,这几天可是都在寺中吃那清汤寡水的素食?”
      辩机登时苦了脸,说道:“师父不仗义,把俺带到这金山寺,就自个修行,对俺撒手不管了。这寺中的吃食,顿顿都是青菜稀饭,盐也不曾放几粒,俺吃的好生难受,真个是愁杀了。”
      玄奘微笑着站了起来,舒展了回筋骨,说道:“为师数天不曾吃食,腹中甚是饥饿,咱师徒这便去吃些好滋味的酒食。这附近有个黎家集,集上有家熟肉铺子,卤煮的猪头肉入口爽脆,不肥不腻,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肉食。”
      辩机欢喜的应了声,跟在玄奘身后,走出了松林。
      “师父,俺觉得你醒来后,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莫非是成佛了?”
      “徒儿休得胡说,成佛哪有这般轻易,为师只是想通了些事情,心里头不再憋闷罢了。”
      37授徒
      时日冉冉,玄奘师徒回归金山寺已然三月有余了。
      每日清早,师徒二人便随寺中僧人做那诵经礼佛的功课,做罢了功课,就从事寺中的些劳作杂务,譬如洒扫庭院、拭擦佛像、打柴、修葺院墙等。待吃过中饭,玄奘就给辩机讲解诸般佛经,至日落时分,用了晚餐,稍稍休整番,再做上段诵经礼佛的功课,便上床歇息,如此便过了天。
      玄奘在金山寺中的地位甚高,本不应操持这等杂务。然他尚是小沙弥时,就养成了每日劳作的习惯,这十数年来,尽管他的地位再变迁,这坚持每日劳作的习惯却从不曾更改。只要是身处金山寺中,每日晨课之后,玄奘就必定会劳作至斋食时间。
      只是这回,他挺拔的身影旁侧,多了个循循跟从的弟子。
      每日下午,玄奘便到寺外的松林子中,寻个清幽的所在,为辩机讲解佛经。辩机粗通文字,然而性子过于跳脱,若是给他本佛经让他自个研看,他便两眼发晕,坐卧不宁,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玄奘为此训斥了他数次,辩机虽也想努力的改变,奈何这乃是天性,时半会是改不过来的。玄奘便每日抽出些时间,为他讲读诸般佛经。
      这等日子过得颇是单调枯燥,玄奘自幼便习惯了,倒是无所谓。
      令人意外的是,辩机性子虽是跳脱好动,然而对这种单调生活却是甘之若饴,过得如鱼得水,甚至改以往的孤僻,与寺中干年龄相近的僧人,相处得甚是融洽亲近。
      玄奘给辩机讲经时,些过往僧人遇上了,往往也会凑过来听讲会。
      玄奘遍读诸书,心思明辨,本佛经讲解起来,每每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虽不敢说是舌绽金莲,却是能将其中的道理讲解得透彻明白,发人深省。
      这时间久,玄奘每日讲经时,便有许多寺中的僧人不约而来,默默听讲。
      于是,玄奘在松林子讲经事渐渐传开了,也有些外寺僧人专程赶来听经,玄奘每日的讲经时间,慢慢成为金山寺的桩小小的盛会。
      然而,随着玄奘讲经的名气渐大,些麻烦事也随之而来。
      些前来赴会的外寺僧人,其本意并非是来听经的,而是存心要与玄奘辩驳佛理,以图驳倒玄奘,博个大名声的。每遇到这等情况,辩机便二话不说的放出两口雪特剑,在那些挑衅僧人的头脸上明晃晃的飞来飞去,并有意无意的释放出丝直透心魄的寒气。
      金山寺并非是修行寺庙,来往的也尽是不通术法的世俗僧人,哪里见识过此等传说中可千里取人首级的飞剑之术,故而辩机的两口雪特剑出,那些个闹事的僧人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发言。
      此等麻烦事闹过几轮后,玄奘的名气却是愈发大了。
      这日下午,玄奘循例在松林子讲经,他落坐的地方,正是他不久前入定的那棵松树下。
      在玄奘的身周,围坐着十余名金山寺僧人,辩机大大喇喇坐在最前头。这十余名金山寺僧人的外围,又有围坐着数十名装扮和年纪不的僧人,他们身下垫坐的蒲团颜色大小各异,这些便都是从外地赶来听讲经的僧人。
      玄奘盘膝坐在树下,抬头看着众僧,朗声说道:“今日,贫僧要讲的是《移识经》。贤护菩萨尝问佛,人生而有识,人死则识往何处?识作何形状?…
      …贤护菩萨所说的识,按我大唐的文义,可解作灵性,若是再浅白通俗些,亦可解作魂魄,不过这就有了些偏差。“
      “大道有三千,殊途同归。中土的儒家学说,也有人死灯灭的说法,这便是灵性或者魂魄的另种解读方法,可与《移识经》相参照……贤护菩萨问的乃是,人生来就具备灵性,死后灵性何去何从?灵性是何形状?这便是涉及生死之道的根本也……”
      玄奘滔滔不绝的讲着,至日色偏西时分,便停了口,闭目趺坐。
      众僧人知道规矩,知是今日的讲经结束了,当下纷纷向玄奘行过礼,各自散去。也有几名僧人向玄奘请益了数处疑难,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玄奘歇坐了片刻,便携了辩机,前往附近的黎家集就食。
      辩机在横山港出售了几口兵刃,得钱财甚多,扣去为孙家棚购买了四头耕牛和批物资的花销后,囊中尚十分丰厚。他与玄奘皆吃不惯金山寺的清淡斋饭,便与黎家集酒家的掌柜说好,常年包了个坐头,每日准备午晚两顿上好的饭食。
      玄奘每日讲完经后,师徒二人过来就食,然后再返回金山寺。
      玄奘离开数月,这黎家集无甚改变,只是曾与玄奘度有肌肤之亲的黎老夫子之女,连同她的小婢女,在两月前远嫁他方为人妇,这让玄奘生起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悟。
      这日,酒家准备的吃食是大盘子黄焖羊肉和大埕新酿的稻米酒。羊肉焖煮得焦黄喷香,嚼之甘香肥腻,新酿的稻米酒清冽若水,柔和甘甜,二者甚相得益彰,师徒二进食得颇是兴起。
      吃喝了阵,辩机抹去嘴上的油腻,说道:“师父,这段时间寺里头都在谈论,长安将要举办场开朝以来最盛大的水陆法会,这法会究竟是甚么由头?跟俺谈说的那几个师兄弟,都说得不甚清楚。”
      玄奘微微沉吟,此事他是略有听闻。
      当今天子在登位前,兴兵南征北伐,荡平六十四处烟尘,剿灭七十二处草寇,杀人无数,而后又行逼父、杀兄、害弟之举,杀孽过盛,故虽登大宝,身负皇气和九州大运,然宫中却常有阴邪之物滋生作祟,令天子甚不安宁。
      前些时日,天子不知是听取了何人建议,下诏招集全国高僧,要举办场前所未有的盛大水陆法会,超度各路枉死的怨魂,消去此前的概罪孽,并普谕世人为善。
      玄奘笑笑说道:“徒儿,这等水陆法会乃是中土独有,他处所无的。佛教存入中土后,前朝梁武帝虔诚信之,故以帝皇之尊立下了不少佛门规矩,如今的茹素戒律便是梁武帝所倡议的,这水陆法会也是梁武帝所设想创办的。”
      “水陆法会全名乃是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因全名甚佶屈聱牙,故而咸称为水陆道场或悲济会。水陆法会全名中的法界、圣凡等,每个字均有所指,你若是想知个究竟细,便回去翻看佛经,不要总是偷懒问为师。”
      “这水陆法会,简单说来,便是集施食、诵经、释经为体的大规模佛教盛事,旨在超度水陆两界的受苦众生,使之脱离苦厄,飞升极乐。”
      辩机啧啧的说道:“大唐皇帝倾国之力,所举办的水陆法会,定是空前绝后的场佛门盛事,俺实在难以想像届时的盛况!俺听说,大唐皇帝正在征召全国有名的高僧大德,前往长安参与法会,师父这般鼎鼎大名,定会接到皇帝的征召。师父务必要带徒儿去长长见识,俺还没有去过长安哩。”
      玄奘啜喝了口酒水,笑笑说道:“徒儿休得妄言,为师不过是在无棣县里薄有名气。大唐疆土广博,其间高僧大德、口灿金莲之辈无数,非是你我能想象的,为师实在不值提。你这般大话,若是给旁人听去了,会被耻笑的。”
      辩机尚未回话,阵稀奇古怪的笑声忽然在半空中响起,这声音嘿嘿的笑了会,悠悠的说道:“你这和尚,倒也妄自菲薄!”这声音忽细忽粗,飘渺飘荡的,时竟是听不出发自从何处。
      辩机霍的站了起来,眉毛竖起,精光闪闪的双眸扫视着酒家里的诸人。此时酒家里另有四五桌酒客,正自在小酌密斟,低声谈笑,却是无人神态有异。
      玄奘放下酒杯,皱眉扬声说道:“是何方高人说话,还请见。”
      那嘿嘿怪笑声在空中回荡着,不绝于耳,却是无人现身。
      辩机将酒家里的诸人看了遍,身形忽的闪,迅捷无比的抢出酒家大门,片刻之间,他已绕着酒家转了两三个圈子,却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便沉着脸又走回酒家中。
      玄奘见辩机怏怏然返回,那怪笑之声犹自在回响,便合十皱眉,寻准了那怪笑之声的个空挡,沉沉的喝了声:“牟”。
      他的这下喝声,乃是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法门。
      数月前的那段红尘洗练,玄奘深切的体会到了佛门狮子吼的特殊威能,就连那神通尤在地仙之上的敖吉三公主,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会被声狮子吼撼动心神。故而回寺的这段时间里,他研读相关的佛经,潜心印证,如今狮子吼的威能较之以前更胜了许多。
      站在玄奘身旁的辩机身形晃,只觉个闷雷般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心脏猛的抽搐了几下,耳鼓阵震荡发鸣,幸得他这段时间跟随玄奘勤修佛法,心境颇有长进,稍定神便回复了过来。
      那古怪的笑声被吼声所震慑,停窒了个片刻,待又再响起时,声音便显得干巴巴了,待笑得数声,就出现了嘶哑的破音,古怪笑声旋即哑然而止,渺无声息了。
      玄奘和辩机对视了眼,心知那暗中之人应是被这声狮子吼震伤了肺腑经脉。
      此时,那肥胖的酒家掌柜捂着耳朵路小跑过来,满脸赔笑的说道:“两位禅师有何吩咐?禅师方才是与哪个在说话?”
      辩机翻着眼睛,冷冷的说道:“掌柜的,你方才难道没有听到有人嘲讽俺师父?”
      掌柜挠了挠脑袋,赔笑说道:“花和尚和小师傅恕罪。本店新酿的这稻米酒入口清冽,后劲却不少,两位定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小可直坐在柜台那边看着,方才不曾有人跟两位禅师说话。小可是听到禅师在吼叫,才过来问问的。”
      辩机怔了怔,奇怪的问道:“你难道没有听到那嘲笑声?”
      掌柜憨笑着摇头。玄奘和辩机对望了眼,师徒二人常来这酒家中吃食,也知这掌柜的为人。这掌柜乃是土生土长的黎家集人,经营这酒家已有十数年了,为人极是敦实憨厚,也笃信佛教,每月的初十五都会到金山寺上香礼佛,直以诚待人,绝不会说假话。
      辩机目光转向其他几桌酒客,那些酒客都在用双手捂耳,却是被玄奘方才的狮子吼震得不轻,大半的酒客都双眼发直、神态迷糊,剩下的还算清醒,正自注视着这边的状况。辩机合十告了声罪,便上前询问,这些酒客纷纷表示方才没有听到笑声。
      辩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是给玄奘挥手阻止了。
      玄奘向众人合十施礼圈,笑笑说道:“诸位恕罪了。贫僧师徒多喝了两杯,在开玩笑罢,诸位勿要见怪。”
      其中名酒客摇摇晃晃的向玄奘合十,口齿不清的说道:“花和尚乃是金山寺的有道高僧,咱黎家集谁个不知晓,有谁胆敢来冲撞花和尚,莫非是不长脑子了?掌柜的,还不赶快去弄碗热汤来,让小师父和花和尚解解酒。”
      待得掌柜转身离开后,其它酒客便又开哄哄的斟饮起来,玄奘师徒也自坐了回去。辩机说道:“师父,方才那笑声,莫不是只有俺师徒听到了?”
      玄奘点点头,沉吟说道:“应是如此,这等传声之法奇妙非常,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在跟咱们师徒开玩笑。那人应无甚恶意,只是为师方才喝得有些兴起,竟是用上了狮子吼,实在过于孟浪,那人眼下怕是离去了。”
      辩机提壶为玄奘斟酒,笑嘻嘻的说道:“那人如此戏弄俺师徒,俺倒是觉得,师父的那声狮子吼,爽气得很。”
      师徒二人又谈说阵,吃毕酒肉,又喝了掌柜送来的解酒汤,便动身返回金山寺。
      从黎家集返回金山寺,约莫有五六里路程,需要经过座小山和条小河。
      此时天色近黑,路上少有行人,玄奘师徒二人路闲话,临近那小河时,忽然听得那河里传来阵尖厉的呼救声。
      师徒二人吃了惊,快步抢到河边,只见那条数丈宽的小河中间,水波翻荡,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在小河中载浮载沉,狼狈的挣扎呼救。
      玄奘向辩机微微点头,辩机便把扯去僧衣,跃入河水中。
      辩机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是精熟,当下划动手臂,几下就游至那拼命挣扎的绿衣女子身后,探手抓着了女子的后衣领。他知救助这等溺水之人,万不可从正面游过去,否则定会被溺水之人缠抱住,变做救人不成双双被溺。
      辩机抓住了那女子的衣领,便回身往岸上游去。
      他游动几下,便觉得有些不对了,那衣领入手轻飘飘的。辩机回头看去,只见手上抓住的只是件松垮垮的绿色衣裳,衣裳里头空空如也,那女子却是不见了。辩机心中惊,便扭头四下察看,这河水乃是山溪汇聚而成,清澈见底,眼可鉴,四周水波平静,哪里有落水女子的丝毫影踪。
      辩机时只觉遍体生寒,当下大叫声,三扒两拨的蹿了上岸,把抄起随同僧衣起抛在地上的两口雪特剑,待得两道明晃晃的剑光在身边亮起,他心中才稍定下来。
      玄奘静静的站在岸边,皱眉注视着河水。
      辩机四下张望了回,不见那河水及周围有何异状,便拎着两口雪特剑走到玄奘身边,抹着冷汗说道:“师父,可见着水中发生了何事?”
      玄奘摇头,微微笑说道:“为师看到你抓着那女子的衣领,然后那女子就不见了,仿佛是溶在水中般,你看,如今连你抓下来的那件衣裳都不见了,当真是奇妙得很。”
      辩机仔细看,但见河水清澈奔流,水中别无它物,方才他抢入水中救助绿衣女子事,除了在岸边留下了两行濡湿的足印外,此外再无痕迹,仿佛是场幻梦般。
      辩机看了阵,目芒闪动的说道:“师父,这河中没有鱼。”
      玄奘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为师看也是这般。”
      辩机松了口气,将两口雪特剑还鞘,拿过僧衣拭擦湿淋淋的身体,面说道:“师父,此等异事,不会是有鬼魅之流在作祟吧?”
      玄奘沉吟说道:“此地山明水秀,向祥和,并无恶事发生,寺中的值事近来也不尝有异闻,应非是那等不靖之物。方才为师隐约感应到丝大气的波动,只是太过隐晦,不敢十分确定。”
      师徒二人谈说了阵,那小河却是再无异状,辩机便穿上了僧衣,随玄奘返回金山寺。
      次日下午,玄奘照例在松林中讲经,这日讲的依然是《移识经》。
      “佛尊是这般解说的,那灵性与肉身的关系,便如胚芽与种子般。种子萌动发芽,长出枝叶茎干。那么,当种子长成后,那最初的萌芽,是变成了枝叶、茎干,还是变成了树根?抑或是就此消失无踪了……”
      他滔滔的讲了段经文,停下来喝水润喉时,耳中忽然听得嘿嘿的数下笑声,声音古怪缥缈,玄奘拿着水葫芦的手微微顿,即随不动声息的抬目察看。
      辩机和众听经僧人正在领悟他方才讲解的经文,有的喜不自胜,有的皱眉苦思,众僧神态各异,却也无人有异状。玄奘心中明了,这正是昨天在黎家集听到的传声之术,此笑声怕是只有自己能听到。
      玄奘喝过几口清水,也不管那笑声,继续讲经至日色偏西,方宣布结束。
      他回答过几个听经僧人的疑难后,便趺坐在松树下,闭目不语,众僧只道是他讲经疲倦,纷纷向他合十行礼后,各自散去。
      不多时,松林里便只剩下玄奘和辩机师徒二人。
      玄奘睁开眼眸,扬声说道:“俗话说道,事不过三。高人戏弄贫僧师徒,如今已是第三次了,还请现身见。”
      松林中寂寂,只有风吹拂过树梢时发出的声息。
      玄奘皱眉,垂目看着地下,过了片刻,又朗声将方才的语言说了遍。
      辩机侍坐在玄奘身前,眼眸中精芒闪动,他顺着玄奘的目光低头看去,便见映在地下的树影子当中,在棵松树的枝桠间,盘踞着个纤瘦的影子,他霍然抬头,那松树的树桠间却是空无物。
      玄奘的第二遍语言说完,又等了半晌,松林中还是无人现身。
      辩机又低头看了看影子,肩头晃,两口雪亮的雪特剑从他背负着的布包中脱鞘飞出,绕着他的身周飞舞,辩机双手探,便握住了雪特双剑,他喝了声,双臂展,周围登时寒气大盛,他持剑就要向那树桠飞刺过去。
      便在此时,听得玄奘说道:“徒儿莫要莽撞,且看清楚。”
      辩机身形顿,精光闪闪的目光扫,只见玄奘搁放在膝上的只手掌,四指合拢,只有根食指斜挑而出,却是指着侧前方的棵松树的阴影处。
      辩机心中动,当下双手捏着剑诀引,两道雪亮剑光冲天而起,飞刺向那半空中的松树枝桠,剑光至半途,突兀的折,向着玄奘所指的松树阴影处,闪电般斩削而下。
      “呀?”那空无人的松树阴影处传出声惊呼,剑光掠过处,层水幕也似的东西被打破了,现出名身穿紧身紫衣的窈窕女子。
      这紫衣女子的脸色略显苍白,她骤不及防的被破去了隐身法门,却是及时撃出两根短刺,银牙轻咬着唇片,叮叮的两声,将两口雪特剑挡了下来。
      然而,两口雪特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煞是厉害,那两根短刺瞬间就染上了层白霜,彻骨的寒气直透双臂,唬得紫衣女子缩手就将那两根短刺扔在地上。
      辩机也不追击,招手收回了两口雪特剑,盘旋在身周,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紫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体态窈窕动人,脸容甚是娇美,被破去行踪后,她也不惊惶,就那样咬着唇片,亭亭立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张得大大的,带着数分薄怒的瞪视着玄奘师徒。
      玄奘缓缓站了起身,合十说道:“这位姑娘,酒家传音是桩,小河幻影是桩,今松林藏形又是桩,姑娘连番戏弄贫僧师徒,不知是何故?”
      紫衣女子瞪看了玄奘阵,忽然噗嗤笑,敛衽行了礼,银铃般娇笑着说道:“小师弟,妾身红莲,乃是你家七师姐,这厢有礼了。师姐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小师弟乃是有身份的高僧,可不要见怪了。”
      玄奘皱眉说道:“小师弟?七师姐?姑娘莫不是找错人了?”
      自称为红莲的紫衣女子,桃花眼眸滴溜溜的转,瞟过兀自操控着两口雪特剑凌空飞舞的辩机,又娇笑着说道:“你家七师姐我此前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自从见识过小师弟的手段后,便知道没有找错人。”她正笑靥如花的说着,声音忽然滞,掩嘴咳嗽了起来,她的嗓音本清脆甜美悦耳,然而句话说到后半截,便带了几分暗哑。
      玄奘和辩机不由对望了眼,这应是被昨日的狮子吼震伤了肺脉。
      红莲轻咳了回,颇有几分幽怨的看着玄奘,又自说道:“你家七师姐我数天前来就到此地,不过见着小师弟跟师姐描述的似乎有些差异,便暗中跟随了几天,看个仔细,免得找错人了。岂料小师弟的手段厉害,你家七师姐只是稍稍开了个玩笑,就被小师弟的佛门神通伤着了。”
      她番话说得凄然欲泣,左手轻抚着酥胸,双媚眼隐隐有泪花,状甚可怜。
      玄奘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瞧着她。
      红莲那点漆般的美眸又转了几转,凄然的神态便不翼而飞,她柳眉蹙的说道:“此事暂且不说了。你家七师姐我受同门所托,不远千里的来寻,不管小师弟还是不认,我怎么说也算是远客,小师弟就这般待客?站了半天,我的腿都酸了。”
      玄奘笑笑说道:“松林中简陋,别无他物,红莲姑娘若不嫌弃,贫僧这蒲团,就让与红莲姑娘坐如何?”他说着弯腰拣起松树下的蒲团,拍去尘土,走前几步,轻轻放置在片青草地上。
      那红莲也自不客气,款款的举步走到那蒲团前,举起纤手轻轻拂,那灰扑扑的蒲团闪过道亮光,登时就化作了幅华丽的坐垫,坐垫旁边的青草丛中,也长出些艳丽芬芳的花儿,将坐垫映衬得甚为美丽。
      红莲这才满意的嫣然笑,侧身坐了下去。
      辩机闷哼声,将两口雪特剑还鞘,拿过自己的蒲团,放在松树下让玄奘落坐,自己则是垂手侍立在玄奘身后。
      38红莲
      数月前,在沾化城外,阴阳宗与寻龙观、千相门展开的那场修行门派争斗,玄奘因被阴阳宗所掳,卷入了争斗中,后来吃了记仙家宝贝芭蕉扇,被吹飞至海外,才有了龟流岛之行。玄奘被远远吹飞后,阴阳宗的银衣人萧万里拼着折损法力,勉力保全了剩余几名门人的性命,其后黯然领着这些残存的门人返回了宗门。
      回归宗门后,曾与玄奘春风度的符红瑶黯然神伤,思念不知生死的玄奘,与玄奘有交情的大弟子罗黑虎也自郁郁。银衣人萧万里看在眼里,心中甚感愧疚,他在门中素来脸冷心热,玄奘被吹飞事,乃是他看顾不周之故,他便遣令门下两名出色弟子前往寻找玄奘,寻着了,便带回来拜入阴阳宗。
      符红瑶和罗黑虎均受了不轻的伤势,需要静心疗养,年半载之内是不能离开宗门的。
      这红莲在萧万里门下排行第七,精擅幻术,正是被遣令的弟子之。另名被遣令的却是男弟子,名为孙红伟,在萧万里门下排行第二,手五行刀术甚是凶厉。
      这红莲师兄妹向罗黑虎和符红瑶探听玄奘的消息后,便外出寻找玄奘。符红瑶在交代了对玄奘所知之事后,又私下找红莲交流了番,叮嘱了些隐私话儿。
      红莲师兄妹二人,先到了沾化城打探过情况,便决定分头去寻找玄奘。孙红伟赴沿海带寻找玄奘踪迹,红莲则是赴往无棣县打听消息。
      红莲七天前来到无棣县,不费什么事儿就打听到玄奘的消息。然后她化了妆容,混在干进香信徒中见过回玄奘,心中就暗自泛起了嘀咕。
      玄奘经历过番红尘洗练后,佛法又精深了许多,清瘦挺拔的身躯上,自有股子不容侵犯的威仪。他虽是世俗僧人,不通术法,而且年纪甚轻,然而法相之庄严,比起红莲以前见过的修行界的高僧大德,似乎还有胜过。
      她连数天隐藏在松林中,偷听玄奘的讲经,她虽对其中的佛法精义不甚明了,然而也觉玄奘讲述得甚是精妙,她隐约间也有了不少的感悟,连带她修行的幻法道术,竟也有了些许的进境。
      如此来,红莲便更加犯难了。
      这等高僧俊彦,不消说乃是佛门的根本,无论她是用诱拐还是强掳的路子,将玄奘带回宗门,且不说玄奘是否愿意加入阴阳宗,光是这般掳掠佛门高僧大德的行径,势必会引发佛门的激烈反弹。金山寺虽非修行门派,然而佛门的修行者却是众多,阴阳宗近来树敌甚众,若再恶了佛门,只怕处境会更艰难。
      只是她若不带玄奘回去,却有负师尊和同门所托。
      她左右思量,想起符红瑶跟她说过,强行与玄奘夜缠绵的事情,便决定先行出手试探,看玄奘是否真个佛心坚定。若是能诱惑玄奘自个脱离佛门,转投阴阳宗,如此便最好了。
      然而试探的结果,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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