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还是置办起了一些产业。在等待着迎接平地客人的最后几天里,我在扎丹寺的格列活佛和曲松宗帕拉宗本的支持下四处招募高原的猎人和牧民,极力扩张我的队伍。那一天我坐在帕拉的议事房里和他闲聊了一阵,后来我对宗本说,到你那个衙门旁边的监房里去找个站笼出来。你不会连那个东西都没有了吧?
“我当然有。”帕拉说,“那还是高原大地震的那一年,为了惩治偷东西的流浪汉专门找人做的,多粗的栎木条啊,我还特别吩咐要加一块带小铁尖子的底板……我们曲松宗用的可都是这样的好东西。”
他的曲松宗的犯人恐怕是被关在了最不好的地方,我跟着帕拉钻进了他那座维护高原法律的地下监牢,房中一片昏暗,眼睛能看见的仅有光亮是墙壁最高处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窗口。而且那里很臭。我们等待了一阵,渐渐才能看出来一个影影约约的长方框架。
“叫几个人来把它搬出去。”然后我听到角落里有点响动。“老鼠吗?”
“听到草从里沙沙响的就知道是毒蛇,听到屋角里吱吱叫的只能是老鼠。”帕拉说,“这里面的老鼠很大,我们上去。”
“嗯……”
不过从那边传出来的像是叹气和呻吟。恐怕再大的老鼠也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帕拉是一整个宗的宗本,我得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显得很有勇气和智慧,他兜住他的大肚子蹦跳到出口那边去,他朝地面上召唤宗衙里的执法人:“扎西,扎西,咱们这里面还有犯人吗?”
我们听到上面来回奔跑的声音,撞倒了东西的声音,后来扎西的瘦脸和一支松木火把一起出现在楼梯顶上的出口地方。
“有啊,有个女人。”
有了那些火光以后我们就能看到墙边地下坐着的黑影,有一面很大的木枷遮挡在她的身体前面。枷板上面露出一个毛发蓬松的东西,那应该是她的头。那里还有两颗反射光线的亮点,它们只能是女人的眼睛。
我们沿着楼梯爬回地面上去。我问:“她是谁?”
“她是谁?”帕拉宗本问。他的执法人嘟囔着:“我也不知道,关了好几个月了。”
“啊,哈哈哈!”终于能够把自己肥胖的身体拖回到了阳光之下,帕拉现在显出很有自信的样子。他也想起来了那人是谁。“她是城里收牦牛毛的多吉的老婆!几个月前你跑到格幸来找多吉,我记得你把他活埋了对吧?这个女人到处找她的丈夫,我就只好把她也关起来啦。”
“帕拉宗本,用不着留下她活那么久的。平地军队要来了,晚上叫扎西把她套个麻袋扔到曲嘎河里去吧。哦,不,还是等到明天再做那事好了。”
“今天晚上敬请光临您宅院对面的丹增家的土楼,那里要举行一个吉祥如意的聚会呢。”
雪域高原的格幸城中要举行一个吉祥的聚会。聚会里有扎丹寺德高望重的格列活佛,他带着扎丹寺护法的铁棍喇嘛阿布,曲松宗的宗本帕拉,他带着宗衙的执法人加西,我们在装饰着雪羊毛毯的正房中间席地而坐。我的身边有忠诚的猎人顿珠,还有喜欢书和马的喇嘛堆穷。
这是一场严肃的,神圣的高原审判。我们聚集起那么多人来解决一个女奴隶的问题,这让高原贵族表现出团结和力量,我觉得在那么一伙人的簇拥之下,帕拉宗本拥有了很多自信去面对那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人。我们轻松随意地谈论了高原的道路和天气,顿珠分享了他猎杀羚羊的心得体会,扎西喜欢的故事是抓住盗马贼并且砍掉他们的脑袋,不过看起来堆穷有些不以为然。堆穷转过脸去望向我们的圈子之外。
在我们这一群行政、司法、还有宗教和武装力量的领袖对面,房间另外一头的砖墙边上,孤孤单单地跪立着高原人的奴隶卓玛。卓玛依旧是全身赤裸的,她的肢体当然也继续锁戴重镣。为了表现出权威和震慑的力量,实际上是在手脚较长的系链之外再各加一付铁铐,这样当她在地板上并腿曲膝,抬头挺胸摆出恭谨端正的姿态之后,也就基本不再有什么活动余地。长跪的赤身女人面前放置有一口盛水的铜盆,女人用两只手肘支撑在肚子上,倾斜地向前伸出小臂,除了凌空负担住镣链的重量之外,她被要求在铜盆水面的垂直上方并拢住手腕,摊平手掌,堆穷一开始就在她的手掌上摆放好了一叠经书。
那是堆穷在他的书橱里收藏的宝贝。堆穷说:“掉下一卷经书,砍掉一个指头,掉下全部经书,连手带胳膊一起砍掉。卓玛,尊贵的活佛要考验奴才的虔诚。用心去做也许会有宽恕的机会,要是活佛看到你不用心也不努力,会活剥掉你儿子的皮做小鼓!”
卓玛完全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她其实已经非常害怕。她只能希望这件事和布林在沁卡庄园玩弄的那些香火水盆一样,是一种折磨人的恶作剧。卓玛说:“是,是,堆穷老爷。”她露出上边的门齿紧紧咬住下半的嘴唇,坚强地维持住这样托举的手势。成串的汗水沿着她枯黄的脸颊滚落到胸口和肩膀上,而我们除了闲聊之外已经喝完了一个小桶的青稞酒。
更多的青稞酒桶堆在我们身边。陈年的酒越喝越醇,贴心的话越说越多。
“沁卡的代本,”活佛稳重地说,“扎丹寺愿意把护卫寺院的铁棍喇嘛交给你指挥。”
扎丹寺是格幸城边最大的寺院。这个狡猾的老家伙一直吹嘘他的寺里拥有一百零八个铁棍喇嘛,他知道我跟y国朋友的关系,合伙只是一个混水摸鱼的花招,他想给自己的人马弄到几支好枪。
“对啊,领兵的代本,你的人太少了。我要下令让全宗的庄园送来青稞,大麦,还有,还有……银元!”他象是拼掉老命一样才能喊出最后那个词来。“我们要有五百个,一千个勇士的高原队伍!”帕拉宗本向往地抒发着他的远大憧憬。
“领兵的代本,高原的雄狮,你是我们雪域的希望。有你驻守在格幸,平地军队就一定不能为所欲为。”
大家终于在阿谀之后的羞怯中平静下来。也正是在那样的时候,从房门外边突然响起的一声婴儿啼哭才会显得特别的清晰嘹亮。
女奴卓玛的手臂已经在整叠经书的压力下渐渐靠近了水面。不光是手臂,从她的肩膀直到整上半个身体都像是怕冷一样的哆哆嗦嗦,但是她仍然在勉力坚持。也许那样的坚持只是女人下意识的本能,因为她朝向胸口低垂下头颅,像是已经昏睡过去的样子。卓玛原来是像一个平地女干部那样剪成齐耳短发的,现在她养成的黑长头发已经可以飘散出来,像一面帘子一样遮掩住她的脸。只是那一下哭声使做妈妈的女人惊栗地甩动了头发。她使用一种跳跃的方式挺身抬头,一边抿起嘴唇大声发出“巴……巴巴……”的呼唤,肯定是希望让屋外的儿子能够听见妈妈的声音。她已经产生出一个要站起身体的冲动,不过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卓玛胆战心惊地把眼光投射到我的脸上,同时重新缩紧了黑暗瘦弱的赤裸身体。不过这当然已经太晚了。那些黄旧卷边的书籍从她手上一本接着一本跌落到水盆中间,水花美丽地溅洒起来。
为了这一时刻苦等了那么长久的堆穷喇嘛蹦跳过去,他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按到墙上,发疯一样的踢她的肚子和大腿。偷马的和尚终于能把他在心中背诵过无数遍的咒骂喊叫了出来,那一定使他觉得非常痛快。
“该死的奴才,你毁掉了我的经书!这些和我朝夕相伴,视若珍宝的经书!我要向曲松的宗本老爷控告你的罪孽,佛会惩罚你的!”
他嘴角上挂满着唾沫退回来喘气。得到了一个空隙时间的女奴卓玛移动膝盖爬向前来,虽然因为疲惫,疼痛,肯定还有恐惧,她的全身都在发抖,但是遵守着高原奴才的传统,她只能对贵族老爷们以磕头请罪。她的前额接二连三地碰撞在地面上,“咚咚”作响。
帕拉干咳了一声:“曲松的执法人,扎西,记下来。”,他开始说话。“是的,宗本大人。”“丹增家的女奴卓玛,不听劝告,有意弄湿喇嘛堆穷的经册,嗯……经册六本,罪孽深重。”他转过笨重的肚子来双手合十:“格列活佛,阿布喇嘛,你们看到的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宗本。”德高望重的两位大人面色凝重地说。“好,好,见证者,格列活佛,阿布喇嘛。事无可疑。应该……嗯……应该……哦,应该枷于宗府大门外侧站笼之中示众六个月,以儆效尤,每晚可由主人领回严加教训。”
“如有死亡,脱逃等等情节,应由,应由这个,这个卓玛之夫……”他凑到我耳边低声问:“她丈夫是谁?”
我盯住他象是看到一只正在长出角来的猫。“xxx!”,我恶狠狠地说。“好,好,应由这个卓玛之夫xxx代为受刑……”,他充满疑虑地停了下来:“……我们能做到吗?”
我对扎西说:“别记这个!”
“代本,代本,领军的代本,雪域的法律必须是这样子的。如果没有互保和连坐,家奴和农人们就不会畏惧,就会逃离庄园和土地。如果这个,这个卓玛力大无比的达娃轮流着把措迈背过了各但山口。
【】第三章 格幸城的卓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