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今日的脉象不错。”淮南府官道客栈内,周清崖为司明月把脉后,摸了摸胡须道:“只是脉象初平,王妃先前所说的换药一事还得再缓缓。”
“多谢。”
被拒绝要求的司明月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抽回手腕,朱唇轻启正欲开口时却感受到了一股视线由窗外而来,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股视线带着审视的意味,却没有敌意。可即便如此,司明月还是感觉到了不自在。
同样注意到这道目光的还有周清崖,这位已经半身入了黄土的老人看了一眼趴在窗户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无崖子,又看了一眼面带无奈的司明月,和蔼道:“老友不过是关心王妃,王妃又何必将好意拒之门外。要知道世间百态,为善难得。”
听他这么劝着,司明月虽然没有说话,但视线却不自觉地移到了窗外。
窗户外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张草木色画布,上面有宛如从天倾泻而下的瀑布和被水花冲击的怪石。
水乃无形之物,但却是最柔软最坚硬的。每一次的落下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道,誓要将怪石击碎。
画布不过半截窗户大小,可当人将视线投过去时,上面的一切都被无限放大,瀑布的呼啸声,水花拍打怪石的撞击声也在一瞬间扑面而来,却在触及看画之人时化作了溪流,不徐不疾地从观画人身边流过。
为了这幅画,无崖子准备三日。
起先两日无崖子一直都在劝司明月速速启程,而在得到司明月不断拒绝后,他便创作了这幅画,还特地摆在了司明月房中唯一的窗户外面。
此时画作的创作者正坐在院中树上,吃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瓜子,见司明月看来还向她招了招手,仿佛刚才盯着屋中情形看的人并不是他。
司明月自然也看见了他招手的动作,原本有些缓和的面容立刻冷了下来。
自从他们离开王府后,无崖子便对她的病情上了心,不仅每日自己时刻在旁盯着督促不说,就连沁墨那个小丫头也被他收买,只要太阳落山便催促着她早些休息。但凡她有不愿配合的意向,小姑娘都敢大声反驳一二。
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司明月虽然明白他们种种行为之下的关心,但这种日子却让她无时无刻回忆起过去。那个时候她也是这么被困在江南道,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身边就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读着史册,直到日落才能缓上一口气。
无崖子借用画来表达他的不满,可司明月又何尝不是在妥协中压抑?
周清崖将她晦涩的表情看在眼中,阅人无数的他又怎会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结症所在。只是他作为局外人实在是难以插手,哪怕是好友的嘱托。
想到这里,周清崖抬手向司明月告辞,撑着轮椅滑出屋子时还朝着树上的无崖子摇了摇头。
原本还有些松懈的无崖子在看见好友的动作后,当即跳下了树,翻窗进了房间,对着司明月说道:“丫头,你非要气死我不成?”
司明月将手腕掩盖在并不宽大的衣袖之下,淡淡说道:“俞朝以孝为大,江心岂敢这般对义父。”
今日的她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比在王府好上一些,就连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润。然而除了她和沁墨外,没有人知道在这幅得体装扮下的不堪。
此时的她半边身子已经被暗紫色的纹路铺满,为了不让人发觉这才选择了一件可以全部遮住的长袍,浓稠的脂粉下更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惨白。
至于平和的脉象,不过是她算准了时辰服下了周清崖的药而已。
“既然你还认我这个义父,那就听我的,现在启程!”无崖子摔坐在她面前,在外人眼中那不染尘世风仙道骨的气度此时已经全数散尽,倒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你以为那些小伎俩能骗的过济安?”
济安,周清崖的字。
司明月早有所料,但态度却依旧鉴定:“再等等!”
“丫头。”无崖子见她态度强硬,索性退了一步,缓和了语气道,“你最晓事理,今日之事换成司大人他们,也不会放任你这般糟蹋自己。”
听他提及司家双亲,司明月的神色有一丝动摇,但她依旧不肯松口:“再等等,今日的消息就要到了。”
她话音刚落,屋外便有人影靠近。而在司明月抬头那一刹那,无崖子也似有所感,转头朝着屋外看去。
来的人是一名王府仆役,他的手中拿着三封信,进门时看见两人直勾勾的眼神,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当下正了脸色,双手呈上了信。
无崖子的视线也随着信落到了司明月因接信而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下的紫青色痕迹,他眉头一拧,想说出口的话却因为他人在场而不得不咽下去。
第一封信在司明月手中不过停留片刻便被她递到了无崖子面前,后者随意看了一眼后面色古怪道:“平南军的动作怎么这么快,这才几天就过了淮南府边境?!”
司明月慢条斯理地拆开第二封信,一边看着一边轻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留在边境的东西?”
她说得很轻巧,但无崖子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丫头,你留了什么?”
“不知道呢。”司明月看着信道,“或许是军情,或许是淮南府的情况,或许……病重的消息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屋内也变得异常安静,无崖子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脸上,最后停留在了那双带着星点笑意的眸子。
他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先前沁墨那个小丫头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在玩命。”
“哦?”司明月的注意短暂地从信上移开,不满道,“这个多嘴丫头说了什么?”
“你在等齐泽为你回来的消息。”无崖子道,“不是因为打了胜仗,也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你回来。丫头,何必呢?”
司明月握着信的手不可擦地抖了一下,为了掩饰这一点,她顺势将信放在了书案上。
“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
自得知公瑾兰削发为尼后,司明月时常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现在做的事情对身边人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一直以来她都坚持自己每一个决定的正确性,然而现实却永远不会如她所料。
所以她想知道,自己在对齐泽态度的这件事情上,是否也做错了。
若是齐泽心中无她,那事成之后她会选择离开。
“你当真是走火入魔了。”无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桌案下的手先是握成了拳状,又慢慢松开,“当真是楼主教出来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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