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重遇她的第一天开始,学姐的嘴里时不时都会蹦出一些丧气话,例如“我已经看淡生死”或“人出生就会死”之类的。有时严重点,有时好一点。
刚刚我们还没上天际线的时候,她已经在说什么“就算我不幸手术失败……”、“不觉得这就是一生一世……”之类的话,但都只是一句起两句止,不算严重。
现在看来学姐是打开了那个开关,准备要将负面情绪倾泻出来。
我是不介意学姐对我发牢骚啦……但她这样我会心痛。
“但是……我们生存并不是为了死亡吧?”我只能尝试安抚学姐:“梓晴放心啦,现在医学那么厉害……”
“医学再怎么厉害,医生不都说了七成几率死。”
“……”
“学弟有读过《挪威的森林》吗?”
“村上春树吗?只看过《遇见100%的女孩》。”我只读了开头两章。
“‘死不是以生的对极,而是以其一部分存在的。,这是《挪威的森林》的金句喔!”
“听不懂。”
“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只能欣然接受。”学姐解释。“你想想,如果生命没有死亡作点缀,不就像永远没有结局的剧集吗?”
“不对啊……这样才好,那就可以一直看下去了吧?”
我想告诉她对生命抱有希望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但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到适合的说词。
说到底,学姐又不是自己想死,只是要面对一个风险很大的手术,然后三不五时说几句丧气话而已。
其实我小时候也对她说过,手术的成败是医生决定的,我和她只有干等的份。
但是,但是……
学姐不等我,笑着说:
“我跟你说,这部剧中间绝对会一路灌水,我保证剧情也肯定会烂掉。”
“我讨厌死人的故事。如果我看了一部电视剧,看了一半才发现男女主角注定生离死别,我绝对不会看结局。”
“但是卖座的爱情电影总是‘余命X日或‘余命X年呢。”
我想反驳学姐,但我看的电影还是不够多,很多都是跟雨彤看的。的确,我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红颜薄命的故事。
学姐指著远方的江河,“你看那条是淡水河,全汉东第三长的河流。”她又指向另一端,“那条是香水河,淡水河的其中一个分支。
“这两条河沿途的风景都不一样,但最终都会汇聚到同一个地方,一同流出大海,这就是死亡;海面的水会蒸发,汇集成?,降雨,最终回归河流,这就是诞生。生命就是这样生生流转,永无止息。”
淡水河跟香水河如今都细得像丝带,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学姐的话太过抽象,像异族的语言,来自比这两条河更遥远的地方。我没听懂,更不想听懂,我只希望她留在我身边……
学姐对着有些肮脏的天空高声呼喊:
“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坟墓,这个京州有够壮观,有够宏伟的吗?”
面对学姐的话,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从以前开始就比我聪明,但我觉得她的说法太悲伤了。
“天际线460这里开放才不到三个月。看来我很幸运呢,活到了顶楼开放的那天。”
学姐迎着风在栏杆前舒展双臂。
我想起学姐小时候说过她向往飞向天空的羽毛球,现在她一定也心系于天空的彼端吧!
“其实我想在塔顶玩高空弹跳呢!学弟,我死后如果开放了塔顶高空弹跳,你代替我去吧!”
“请不要说这种话。”
我急着反驳,因为学姐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气息。
我脑汁都被绞尽了,终于想出了一句像样的话,我赶紧说:
“梓晴,就像我小时候说的一样。如果你害怕,请记得在手术室外有人会等你,我会等你……”
“我没有特别害怕喔,也不是小学生了。”
高台栏杆的夹角,这个地方专门给游客坐在上面。学姐撑着栏杆坐了上去,背靠着京州午后略显灰暗的天空,任由人造的发丝在高空中飘荡。
她背着光,对我微笑。
明明在笑,我却觉得她的表情跟京州的天空一样黯淡。
学姐转头,表情被随风翻飞的长发遮蔽。她向栏杆外伸长手臂,指尖直直地指向淡水河的出海口——其实雾太重根本看不到,但大致是那个方向。
“学弟,我们下次就去那个地方吧!就是那个无数溪流汇聚,最终流出海洋的地方。”
☆
我跟学姐去京州塔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跪在羽毛球场上,雨彤跪在我对面用双手搭着我的肩膀。
“逸星,你爱我吗?”
“爱。你是我最重要的女朋友。”
“那你最爱的女人是我吗?”
我竟没能马上回答。
“我明白的。或许对于逸星来说,我并不是那个百分百的女孩……”雨彤的双手从我肩膀离开,并站起了身,“只要逸星幸福,我就很开心了。”
不……不是这样的。
我也撑着地板站起身。
“雨彤要离开我吗?”我激动地想要抱她,“不要……”
她躲过我的熊抱,朝我反方向跑去,越跑越远……
然后我就醒了。
太阳穴感到一丝凉意。我伸手一擦,惊觉一道泪痕从眼角滑出。
七月二十七日。
上次我们在天际线460,学姐说想看淡水河的出海口。于是我们约好去淡水。
我们不在医院碰头,而是直接在高铁站。思晴说会带着学姐来高铁站跟我会面,但我早了大半个小时就去高铁站等了。
我无视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流,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喂!逸星哥哥。”
背后突然有人呼唤我。我扭过头望向声音的方向,李家的两姐妹顿时映入眼帘。
思晴的穿着风格跟上次见到她时的差不多,清爽干练。诚然,思晴已经成长的亭亭玉立了——尽管个性还是个屁孩。
然而在学姐身边,思晴还是大显失色。
学姐身穿一袭纯白洋装,让人联想到以海边为舞台的爱情电影,美得让我窒息。
思晴率先开口:“逸星哥哥有想我吗?”
“没有。”
“虽然你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色迷迷地盯着我姐姐,你好歹敷衍我一下说一句‘我想你,不用那么绝情吧!”
“我干嘛要想你?”
“我们是...交情。”
“喂!你别乱讲话。”我连忙打断她。“你在梓晴面前别用这种奇怪的说法,等一下她误会了怎么办?”
话说这个丫头自从跟我交换微信之后,就不时发消息戏弄我。
“学弟跟思晴在床上做了什么?”学姐以天真无邪的语气问我。
“梓晴,你别误会。以前你不是有时候叫我帮忙照顾这个丫头,然后在我家的时候,这个丫头逼我玩骑马打仗的游戏,玩到我床上去。只是这样,我发誓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我眼角余光捕捉到思晴脸上一丝淘气,她不怀好意地说:
“姐姐我跟你说,逸星哥哥当马的时候很兴奋,....…”
我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喂!你在那边乱说些什么啦?”
思晴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从她嘴上挪开,接着躲到梓晴后面。但是我不放过她,追着她跑。我们两人围着学姐绕圈圈。
“哈哈,你们感情真好。”学姐抿嘴一笑。
不知有没有跑了一百个圈,我和思晴都累得跑不动了。最终我停在学姐身前,双手支撑在微曲的膝盖上喘着气。
“学弟。”
学姐的声音让我抬起头。
学姐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撩开那下垂至肩头的假发,不好意思地问:
“这套洋装我第一次穿的,学弟喜欢吗?”
太美了!
出尘脱俗、风姿绰约、出尘脱俗、楚楚可怜、羞花闭月,能够形容学姐这身妙曼的姿态的词汇不胜枚举,但都不足以总结学姐的美。
“我觉得很好看。”
学姐美得让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用最简单的词汇表达心中的激动。
我回答过后学姐没有回答我,只是浅浅地笑了一笑,看似有点害羞。不知道学姐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应该还好吧……
然后我们便向验票闸门走去。
这次思晴只送学姐到高铁站,我们分别前她特地提醒我:
“逸星哥哥,你记住姐姐七点半前要回到医院,如果不舒服的话先让她坐下休息不要勉强,你不要像上次一样让她任性不听医生的话跑到观景台去喔!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从她包里有药。海边风大提醒姐姐穿外套,刺激或寒凉的食物不能吃,上次我带姐姐去淡水散心的时候她说想吃炸榴莲,千万不要给她吃,榴莲已经上火了,还要油炸……”
“好了啦,思晴你快比妈妈还??铝耍?也换嵊惺碌摹!
“不,姐姐你记住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就算出去玩也不能太忘形……”
“没事啦,有学弟陪着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学姐推着思晴的肩膀,示意不需要她操心。最终思晴一脸担心地目送我们离开。
我们搭乘高铁来到淡水站。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又是平日,人流不算很多。我们缓步走出由红砖堆砌而成的淡水车站,走向淡水高铁公园。
那天的天气不错,蔚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片片薄云,阳光和煦但又不会太热——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在淡水,所以不会很热。如果那天我们在天际线460也是这样的天气,学姐那天的心情应该会好很多吧!
高铁公园种了不少跟高铁站等高的树木,沿着岸边伸展开来。我和学姐肩并肩,踏进那片绿意盎然的区域。
“学弟,你不用走那么快啦!”学姐拉住我的手臂,“我看你好像很心急的样子,刚刚出车站后走得特别快。”刚刚一直都是学姐在配合我的脚步。
“可是这样半天时间逛不完淡水吧!”
我自己的话,随时都能来淡水,但对于学姐来说,每一次出游都是宝贵的时间。
淡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红树林跟渔人码头都要走一遍的话,绝对不够时间。我跟学姐的时间是有限的,思晴已经提醒过我学姐七点半要回去了。
“如果难得出来散心,还要来去匆匆的,那算什么散心呢?”
学姐不显心机,以细皮带交叉编织的凉鞋在草皮上迈出休闲的脚步。
“但是真的好吗?我不想梓晴留下遗憾,这样我们这样不够时间走完整个淡水喔!”
“你不用顾虑我有没有遗憾啦!你当我是一个正常的朋友,用这样的心情陪我来淡水玩吧!”
听见学姐的话,我也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点点光芒从树叶的间隙落下,略带咸味的风扬起学姐的假发。学姐按住头发问:
“学弟,有兄弟姐妹在很热闹对吧?”学姐从两根树干之间看向淡水河。“刚刚看你跟思晴感情那么好。”
“我跟思晴感情哪里好了。她烦死了。”
“思晴可不会对没有兴趣的人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正因为我是她姐姐,我很清楚。”
“那她对没兴趣的人什么态度?”
“女孩子面对没兴趣的男孩子的追求,她不只会无情拒绝,事后还会一点幻想都不留给对方喔!”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她是专属工具人的类型。”
“没那回事啦。”学姐笑一笑。“男孩子跟她打好关系当好哥们不难,但追求她就是修罗难度了。”
说着,我们离开了公园的范围,前方有一个小拱门写着“商店街,往
第12章 生病了却要照顾家人的情绪[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