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拉拉的竹叶婆娑声慢慢涌入耳中,手掌传来久违的温热手感,好像被人轻轻握住,不断下坠的失重感落地消失,淡雅的清香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钻入鼻尖。
大地刚下过一场雨。
失去视觉后,白祈?能“看见”的东西倒变得多了。
“醒了?”熟悉的少年音响起,带了几分很久不曾开口的嘶哑与低沉。
“嗯。”并不想作声,但出于礼节,白祈?还是忍着性子,晕乎乎地勉力应下。
她沉沉地长呼出一口浊气,催促着自己的身体尽快从卧床休眠的状态中苏醒。
趁着调整呼吸的空当,白祈?逐渐回神,移了移手指,将掌心从温热中抽出:“这是哪里?”
“老头子的院里。”
忍不住心底叹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自己好像总是欠他的——
不过不是在大殿上吗,这是怎么……师父呢?师姐呢?
刚从混沌中苏醒,白祈?脑袋一会儿昏,一会儿沉,思绪犹如纠缠在一起后被扯断的蚕丝,藕断丝连间很难成片,无法连贯地琢磨完整个问题。
就在她思绪放空之际,风靖的一声“对不起”直接将她拉回现实——她愣住了,迟迟地“啊?”了一声。
对不起?为什么要对不起?
这是吃错什么药,突然转了性子?
白祈?不明所以,还未等她问出口,风靖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我不该说那些话。如果不是那些话,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是我不对。”
风靖声音沙哑,话中疲态难掩,不难听出,他这段日子过的并不畅快,甚至可以说很自责。
“……倒也无碍。”听到‘那些话,大殿上的回忆涌入脑中,白祈?咬牙敛容,坐起身勉强笑了笑,淡淡摇头:“你说的是事实,我的确欠你一条命——不过,现在好像是两条了。”
白祈?一边忍痛调整着坐姿,一边尽力地假装轻松,说些不靠谱的胡话。
风靖脸色本就难堪,闻言,当下被气得反而“哼哼”笑了两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语气似玩笑,又似认真地埋怨道: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倒宁愿你和小时一样,生气了便来胡搅蛮缠。总好过这般——这般、怎么说来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对,我就是那穿肠而过的酒肉,无论做什么,对你来说都不痛不痒的。”风靖语速快,嘴又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穿肠而过的酒肉?”白祈?疼得直小喘气,冷汗直流,听他满嘴不着调,拢了拢被褥,拉了下嘴角,故作轻松地唉声叹气道:“这世道,我不怨酒肉,反倒因我不怨酒肉,遭来酒肉的怨,多怪。”
“本就是……”风靖听她说得恁绕口,直皱眉,还想继续就着“酒肉”争论,抬眼瞧见白祈?苍白的脸,没了心情,轻叹口气,沉默下来。
想她现在也看不见,便不避嫌地盯着她,望得直了,心头一跳,突然很想抬手去碰一碰这人,他连忙转口问道:“毫无血色,煞白的一张脸,想吓唬谁呢,你莫不是琉璃做的罢?琉璃成精了。”
‘琉璃精沉默,哑口,这人今日莫不是疯了不成:“你看我像吗。”
风靖点头:“冰冷冷的,瞧上去坚硬的很,其实弱不禁风,戳一下就碎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
‘琉璃精侧耳,听得“弱不禁风”四个字,顿时恨的牙痒痒,这人是讥讽自己呢。
脸上挂着笑,白祈?不愿与他再逞口舌之快,听些胡言乱语,别开话题:“胡说些什么,我昏迷几日?流波山怎样了。”
突然提到流波山,风靖脸上神情变了又变,白祈?听见他不安地整理袖袍的布料摩擦声:“受着这么重的伤,有时间问这些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这是有变数?白祈?皱眉,心中忧虑渐起:“出甚么事了?”
风靖瞧她坚持,犹豫片刻,只能挑挑拣拣地回道:“魔教抓了只夔牛走。夔牛,就是那只神兽,亘古便在的那只。你知道的罢……也不知道他们要夔牛做甚么?”
风靖边说边瞧白祈?的神情,瞧她还算一副自若模样,接着道:“除了这个,失踪千年的乾坤清光戒也出现了,在鬼王宗宗主身边的一位白面书生手上,江湖上说他是失踪已久、上一代鬼王麾下的青龙,就是四大圣使的其中之一。”
“那戒指听说是已失踪千年的九天神品,极厉害的法宝。”风靖说到此处,莫名地顿住,笑了笑:“如今重现世间,竟在鬼王宗手上。”
“加上这些年来,魔教暗地里一直都有一个传言,那就是传说中魔教的无上圣典——经卷‘天书,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里。”
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为首——万毒门、合欢派和长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后,炼血堂败落时方才兴起的大派,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唯独这鬼王宗一脉,却是三百年前突然兴起。门下高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两百年间就已经与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称奇。
魔教之中,势力倾轧无所不在,各大派系无不想达到当年黑心老人在时,炼血堂呼风唤雨的那种地步。只是各门势力相当,就连剩下的众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难分上下。是以虽然暗地里勾心斗角,但表面上众人却也勉强保持着和气。
如今鬼王宗如此得势,无论是对魔教还是正道,不可谓不是一桩大事。
风靖挑着魔教的说,半分没提青云,白祈?叹气,知他心思,不过是怕自己重蹈覆辙罢了,可她既知此次青云有遭难这一劫,又如何能真如风靖所愿,置身事外,放得心下?
“青云呢?”白祈?幽幽转头,越听越是心惊,本打算看情况再行事,却没想到出了意外,没有自己的干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偏离地朝预知那般发展了——
“……魔教捕夔牛的时候,一位青云门弟子同时用出了太极玄清道与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这大梵般若是天音寺的不传之秘,此次在一个青云门弟子身上出现,掀起了正道的轩然大波。更何况他还被发现手上所持的武器是至邪兵器噬血珠。”
“这名弟子现下被关了起来,再过半月,便是青云门、焚香谷、天音寺的三门会审之日。”
竟到这一步了么?
白祈?双眉紧皱,面浮懊悔之色,风靖担忧的望着她,瞧她如此,苦笑道:“我怕是拦不住你了,是也不是?”
白祈?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她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青云不管的:“你待我好,三番五次救我,欠你的恩情我自知难以还清,心里感激不尽,但你口中说的那名弟子,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温厚,淳朴,最是乖巧不过。此次他与大竹峰有难,师父师娘更是待我如女,这等关头,我万分不辞。更何况,这全天下,或许只有我能站出来挽回局势了。”
风靖瞧她又是一副将所有担子往自己身上背的姿态,怒从心来,拍案而起:“你当英雄当上瘾了,疯了不成!?就算他是你的师弟,你真当能救得了他?他不但偷学别家绝学,还拥有噬血珠,私通魔教,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青云门弟子,就是你师父来,也保不住他,你孤身前去,又有何用?还只有你能挽回局势?你莫自作多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风靖被气得狠了,胸膛起伏不断:“此番三门会审说是会审,不过是青云门彰显自己天下第一门的气度与公正,在全天下正道眼皮子底下公开审判罢了,就算你师弟有十分十的隐情,如今正邪摩擦如此激烈,你真当正道能容下他?就算捡回一条命,他以后还能在青云门生活?你若想当那个甚么力挽狂澜的狗屁英雄,不过是平白搭上自己的命!”
风靖越说越激动,说到难过处,身子开始颤抖,险些失态。
她怎么就不懂呢,她怎么就不懂呢,事已成定局,为何就不肯离开这青云,随我回阿母身边呢?
“或许真如你所说,我此番前去不仅无用,还会搭上自己这条命,可我本是孤魂野鬼,便是一去不返,也不曾后悔。”
“——但我若是不去,此后,怕再无一夜安眠。”
“你珍视族人,珍视阿母,珍视……风酒。正如我珍视师弟、青云、大竹峰一般无二,我知你担心我,才这般与你说,讲给你听,还望你理解我哪怕半分,此事之后,若我还能留条命,我定竭尽所能偿你此恩。”
白祈?言辞恳切,话语轻柔,慢条斯理,一字一句讲来,倒让风靖有一瞬间她在说缱绻情话的错觉。
是了,她同你如此推心置腹的恳求你不要阻拦她,你又怎么舍得拒绝她呢。
风靖瞧她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这等脆弱,仍心系着青云,心系着那个吃人的漩涡,顿感万分痛苦,闭上眼,仰头鼻尖一酸,眼眶滚烫。
若此时她拜托的是其他任何一件事,哪怕是摘天上的星星,他恐怕都不会说一句不,可、可他的
第 58 章 医师[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