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在心里默默呢喃,小彤,你是不是也站在过这里,这会不会让你想起那些独守的夜晚,然后一遍遍的埋怨着我。
“走吧。”冯跃转身离开,他站在这里只觉得太过渺小,让他不自觉的将孤寂的情绪无限放大,现在只想远离,去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用嘈杂填满内心。
坐在车上,冯跃侧身看向王乐手上的地图,顺着手指的方向说:“咱们下午是去日则沟吗?”
王乐点点头:“看熊猫海,然后下来的时候去珍珠滩,这地方你肯定熟悉。”
冯跃一脸疑惑,这里都没来过,自己怎么会熟悉呢?
“珍珠滩就是《西游记》片头里,唐僧和猴王牵马涉水的地方,你肯定看过啊。”
冯跃恍然大悟,还是个经典取景的地方,路过一片海子,周围层翠环绕,水面平静无波。
“这是哪?”
“镜海。”
“只可惜咱们没早上过来,清晨晨曦初现,镜海上雾气缭绕,蓝天白云,远山飞鸟清晰可见,是九寨沟一大盛景。”
冯跃心生向往,打算明早过来看看,这样出尘的景色是贺彤最喜欢的,还记得她曾经对着云雾奔腾的老君山云海感叹,也想做个出家人每日对着云海参禅论道,当时他还笑她想法天马行空。
熊猫海之名,是从前这里常有熊猫出没觅食,且海子中有一块裸露的岩石,上面一圈圈的黑色花纹与白色的岩石纹路相应,浑似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但因为九寨沟旅游开发程度太高,早就看不见大熊猫的踪影了,不过四周锦障翠屏,水动山静,海子清澈透亮,时而有游鱼嬉戏,倏尔远逝,往来翕忽,皆若空游无所依。
日光下澈,游鱼浑身仿若无磷,这是物竞天择的结果,鳞片退化时的巨大痛楚,造就了它们如今宛若为圣境而生的灵动,鱼群世代游曳在此,被冰川泉水地下暗河滋养,独有凄神寒骨,带着自然的灵魂行于世间。
“这是高山裸鳞鱼,冷水鱼,体积小,像是九寨沟的精灵,很多游客都会专门来看它们。”
冯跃盯着鱼群嬉戏看了很久,转头问王乐:“这能吃吗?”
王乐显然愣了一下,挠挠头说:“这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肯定不能吃,但是还有别的冷水鱼,肉质鲜美,晚上可以买点去做。”
冯跃故意逗他,看着年轻阳光的脸上浮现窘色,好像看见自己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心情开怀了很多。
“走吧走吧,去珍珠滩。”
王乐好像反应过来似的,故意转过去快步往前走,冯跃无奈的摇摇头起身跟上。
珍珠滩坡流轻缓,水流漫过黄色的钙华滩涂,水花飞溅,如同珍珠四散。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是大自然最原始的音乐,带着空灵的音调,在山谷间悠然回荡,能直抵内心,带来平静与欢愉。
滩地覆盖着翠绿苔藓,细小的绒毛随着水流轻摆,为景色增添一抹绰约。
“我小时候这里还能下水,脚踩在上面就像踩在地毯上,只可惜现在只能站在木桥上观看了。”
冯跃遥想涉水而下的触感,水流伴着植物的触手缓缓划过肌肤,冰凉中带着丝丝痒意,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珍珠滩中都是低矮的灌木,一丛丛置身水中,阳光和水花穿行其间,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盆景,风韵盎然。
岸边有一截枯木倒在书中,顺着棕褐色的树干看向水中央,确是一片生机盎然,与岸边的腐朽截然不同。
大家把这种景象叫做“腐木更新”,无人知晓这里的第一颗种子从何而来,也许是飞鸟掠过时口中遗留,也许是伴着清风而来的一粒花粉,总之就是这样奇妙地在这里生根发芽,用伟大的力量使腐木焕发生机。
上面的每一次吐蕊,花朵的每一次绽放,枝叶的每一次舒展,都在与命运抗争,展示着生命力最美的姿态。
它们接受着自然给予的一切,或风雨,或催折,或侵袭,却拼命与其共生,用最大的胸怀包裹万物,在光鉴的水面自成天地,成为海子中韵味盎然的“水上江南”。
冯跃看着眼前万物,滩流浅斟低唱,瀑布倾泻湍急,海子深沉静默,每一处都有不同的美,都在有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力量和光彩。
世上大美万千,忧愁万千,面对自然的鬼斧神工,沟壑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塑造,仍旧能用最美的姿态笑对世人,这便是游者眼中最宏大的乐章。
冯跃拿起手机,拍下所见的腐木更新,被水流孕育的生命古朴奇骏,仿佛在告诉他生命本应骄傲与苍凉,风雨眷顾,阳光照耀,没有人为的造作,在定格的一瞬间,展现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他突然想到贺彤,她在雨夜或雪中静坐的时候,独自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与情感中的孤独,那种撑过六年的毅力,也可称为生命对爱情的坚持,自己的冷淡和疏于陪伴,并不亚于自然风雪,她却用瘦弱的身躯默默扛下。
终于在催折的一瞬间选择离去,让自己在无尽的思念和懊悔中踽踽独行,所见生命盛大,依旧满是落寞,再美的盛夏之景,九寨山水,也难以抚平伤痕。
他知道自己对小彤造成的伤害,怕是比九寨的沟壑还要深,才能让她在婚礼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从家里离开时,必然是决绝的背影,拎着行李不肯回头。
冯跃突然想让她忘记自己,这样每每午夜梦回,就不会被一张泪水连连的面孔惊醒,然后与黑夜对坐,整夜无眠。
小彤心思细腻,自己尚且都感情有万千不舍,她一定更加难过,每逢能触动回忆的事物,是否也会怅然,故作坚强的转身奔赴下一个站点。
冯跃在珍珠滩静立许久,太阳从树冠一侧逐渐偏移,他才活动着僵直的双腿缓缓离开。
他看着远处的王乐正听卓嘎说些什么,看见自己连忙小跑着过来。
“明天是卓嘎姐姐的婚礼,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看看?藏族婚礼跟咱们那边的可不一样。”
冯跃反正也不赶时间,贺彤的微博一直没有动静,没有下一站的指引,索性多留一天也没关系,遂点头应下。
看着王乐欢快的跑回去,冯跃心想,这种藏族婚礼不知道是何种样子,但是他与小彤的婚礼,只怕再也不会奏响乐章了。
去卓嘎家里的途中,冯跃想着小彤说过的婚礼,那天她捧着厚厚一摞书,靠在自己身上,眼睛中都是对婚礼的向往。
“我想应该是童话一样的场面,到处都是气球鲜花,还要有我最喜欢的玩偶,然后我捧着绣球花,一步一步走向你,你就站在舞台中间,穿着西装伸出手等我走来,然后为我戴上戒指,再亲我一口。”
冯跃想着当时她脸上娇俏的笑容,带着一丝羞赧,薄薄的红晕印上脸颊,比最美的朝阳还要夺目。
然后呢?
然后他当时正对着电脑数据头痛,只是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当时她应该很失落吧,没有在自己脸上看到同样的憧憬。
现在想来,冯跃简直想锤死自己,怎么就忽略了她的感受,那些数据哪里有爱人的喜悦重要。
现在悔之晚矣,所有的憧憬都变成泡影,再也不会有迎娶她的机会了。
小彤的眼中饱含泪水,分手那天从哽咽的声音中就能听出她的失望,是长年累月自己忽视造成了现在的结局,冯跃不敢回想。
一路行进村寨,这里因为九寨沟旅游业的发展变得富庶,家家房梁上都画着彩绘的吉祥图案,是藏族独有的风情,房檐上系着彩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世代生活在这里,保留着原始而传统的生活方式,依山傍水,繁衍生息。
“这里现在几乎每家都会有一两间客房,偶尔会有来旅游的人入住,以前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都是政府发展旅游业之后,家里的条件才好转起来。”
冯跃跟在卓嘎身后,沿途都会有村民停下来跟他打招呼,看见外人也并不惊讶,友好的点头微笑。
卓嘎一家都热情好客,招呼着冯跃和王乐,收拾出干净整洁的房间让他们休息。
院落中摆着几只宰杀后的牛羊,周围挂着彩幔,窗户上贴着喜字,都在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
晚饭时,冯跃见到桌子上摆着一条鱼,默然一笑,卓嘎看来记住自己一整天都在惦记熊猫海里的高山无鳞鱼,桌上的这条显然是特地为他做的。
“冯大哥你尝尝,我阿妈做的鱼可好吃了。”
“这野山菌都是后山上新鲜的,你们平时都吃不到这么鲜的野味。”
冯跃感受到他们一家的热情,碗里堆成小山,这种藏式风味的确是第一次吃,看来出来旅游不只能见到不一样的风景,这种独特的民俗风情,也是路上的亮点。
晚上冯跃刚洗漱完要躺下休息,就听见卓嘎来敲门。
“冯大哥,明天一大早我要跟阿爸去山上撒龙达,你要是有兴趣也过来一起看吧。”
“好,谢谢你。”
撒龙达是藏族人民祈福的传统,每当婚庆或是重要节日,人们就会去山上撒龙达,龙达正中有一匹骏马,乞求愿望如同骏马乘风,一往无前,事情顺利实现,风调雨顺。
冯跃自从小彤离开之后,最怕的就是自己在夜晚独处,每每此时,都会辗转反侧,看着外边月光如水,难以入睡。
手机屏幕上定格在贺彤的微博主页,还是长海的一张风景照,冯跃把她和自己的照片合在一起,相同的景色,相同的角度,只是照片中的人却不能站在一起。
他去了小彤去过的地方,找到一样的花朵,一样的海子,却在茫茫人海中永失所爱,只能对着照片低诉相思。
手腕上缠着丝帕,冯跃总会不自觉的去抚摸,贪恋的嗅着小彤留下的味道,但是时间越久,味道越淡,他再仔细的保护,不让丝帕受到脏污,也留不住仅剩的一丝余味。
就像他拼命努力追寻,也赶不上贺彤的脚步。
一大早,天际蒙蒙放亮,卓嘎一家就动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忙碌。
冯跃跟着卓嘎上山,这片山只有当地人才常来,游客基本进不到这里,虽然没有景区内那样吸引人的山水,但最原生态的植被仍旧带来清新的氛围。
卓嘎和阿爸将手中的龙达放飞,嘴里默默念着祈福的话语,彩色的旗帜在空中飞扬,此时就是沟通人们与天神的媒介,将希望和祝福带给天上的神,让雄鹰将美好的祈愿带到深空。
冯跃站在山石上远眺,远处裸露的岩石上有一两只羊跳跃,那么陡峭的山壁它们却如履平地。
“那是高山岩羊。”
冯跃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人拄着登山杖站在后边,眼睛盯着羊群,神色悠远。
“山壁上只要能落下一滴水珠的地上,就能站住一只岩羊。”
冯跃有些疑惑,这山并不高,山路也不难走,这人还带着一根登山杖,很是奇怪。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岩羊深灰色的皮毛远远望去与裸露的岩石相似,它们奔腾跳跃,小小一块凸起就能使它们跃上更高处,人们眼中的畏途?f岩,在岩羊眼中临险如夷。
它们仿佛是高山的精灵,再艰难的地方都像自己的家园,来去随心,在大山之中自有的活着,或与山脚饮涧,或纵横悬崖嬉戏,或立于山巅观浩瀚日出,自由自在。
“冯大哥,咱们回去了!”
卓嘎走过来,看到他身边的人惊喜地说:“宫先生,你也在这啊!从山上下来了?”
“嗯。”
冯跃看着他恋恋不舍地盯着岩羊,转身的一瞬间好像有些惆怅的叹气,跨过一块石头的时候,他眼尖的捕捉到,这位先生的左腿脚踝是一根机械管,当即明白,看来他是在羡慕那些岩羊能自由的奔跑。
“我叫宫智伟,以前曾经是登山运动员,三年前登珠穆朗玛的时候,把一条腿留在上面了。”
说起往事,冯跃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从前生活的怀念,他那时应该也是征服群山无数,把大江大河踩在脚下,站在山顶见过云海翻涌,见过朗朗星空的人吧,可惜伤病让他只能依靠一根登山杖才能走上一座并不陡峭难行的山地。
这样的巨变,才会让他对岩羊念念不忘,眼中不仅有羡慕,更多的是对往昔的怀念,和身逢病痛的哀叹。
“你好,冯跃。”
冯跃并不会冒然出口,他能明白这样的人物需要的,是宛若平常人待之的相处,而不是早已经听过八百遍,且于事无补的安慰。
第二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