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急。
申颂章在床上躺着,吃了药正睡着,冯跃过去的时候,李经纬抱着头蹲在门口,一个一米八多的壮汉,此时无助的像个孩子。
“怎么突然这样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李经纬眼圈泛红:“她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了,不能做手术,只能药物治疗,但是化疗又太痛苦,平白折磨人,这没有了化疗抑制,身体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撑到现在已经将近七个月了。”
冯跃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申颂章恐怕即将就是大限,李经纬叹着气,说话都带着哭腔。
看着这样的场面,谁心里都不好受,这样温水煮青蛙似的煎熬,让人眼看着爱人一点点被病痛抽干生命,计算着剩下的时间过日子,这对李经纬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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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可悲之事千万,美人迟暮,眼看红颜消亡,朱鬟委地,是对多情子最大的伤痛。
李经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对申颂章爱入骨血,却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虚弱下去,这一路上再多美好的风景,也难以补足刺心之痛。
冯跃看着他双眼无神,茫然的盯着远处,好像灵魂连同申颂章的精气一起被掏空。
“事已至此,别想太多了,咱们在稻城休息两天,就出发去香格里拉。”
冯跃与李经纬相识一场,这最后的遗憾无论如何也得实现了。
转身去找王乐,想问问他白马找的怎么样了。
王乐摇摇头:“现在纯种的白马不好找,那附近的藏民养马几乎都是为了给游客体验,白马就算是有,也不轻易拿出来,都留着卖高价的。”
冯跃点了一根烟,眯起眼睛,淡淡的说:“申姐的状态不是很好,恐怕……这样,你跟宫哥提前去香格里拉,那马不管是买还是租,无论砸多少钱,都得拿下,场地如果也需要租,你们就看着办,只要在当天把这场婚礼办好就行。”
这可能是申颂章此生最后一站了,她有爱人陪在身边,呵护了十几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香格里拉办一场婚礼,这也是李经纬一直亏欠的。
事到如今,没必要瞒着他了,说出来给他一个准备,也许李经纬心里能好受一些。
“李大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兄弟,天南海北的聚到一起都是缘分,既然夫人是这样的状况……我们别的做不了,在香格里拉给二位圆梦,还是力所能及的。”
冯跃说完,李经纬就开口拒绝:“这事应该我来办,不能麻烦你们,一路上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不然我们连格聂山都过不去。”
冯跃握住他的肩,用力安抚着:“别这么说李大哥,你照顾夫人脱不开身,兄弟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别推辞,就算我们几个为嫂子尽一些心力。”
李经纬红着眼眶,一些光亮从眼角闪烁,沉重的点点头,领了冯跃这份情。
“先别跟嫂子说了,到时候您骑着白马,也当一回王子,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家。”
……
王乐和宫智伟第二天就出发赶去香格里拉,这边冯跃就带着周雨满稻城的准备着其它东西,特意到婚纱店买了一条洁白的头纱。
周雨进去挑的,还被店员打趣了,闹了个大红脸出来。
第三天的时候,周雨去给申颂章送饭,哭着回来说,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喝下去几口粥,氧气二十四小时不能间断。
晚上李经纬来找冯跃,说不能再拖了,明天一早就带着申颂章往香格里拉去。
冯跃点点头,连夜把后座放倒,拆掉中间的扶手,便携式的氧气瓶已经不足以给申颂章供给了,李经纬的车没有自己的宽敞,所以明天让李经纬开这辆车,周雨在旁边帮忙陪护,自己独自驾驶上路。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很沉重,周雨一直找着话题跟申颂章说话,扎西很通人性,时不时就跑到她手边舔舐。
他们出发的早,走香稻公路抵达香格里拉的时候,刚刚下午一点,老天爷也很给力,无风无雨,艳阳高照。
冯跃先下车去找王乐,看着草原上新起的巨大帐篷也有些愣神。
“这是?”
“结婚不得闹洞房吗,再说了申姐的身体也不能一直在室外待着,但是周围的民居都不好占用,人家有些忌讳,我就找人运了这个帐篷,一刻不停地安装好了,里边什么都有,保证舒服。”
正说着,宫智伟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那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站在草原上高扬的头颅,神气极了。
“都准备好了,这是从藏民家租来的,看咱们急用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天两千块。”
这坐地起价的本事,真是不管走到哪里的景区,都少不了的事情。
冯跃也不在乎,让李经纬先把申颂章安顿好,就找地方去换衣服,周雨进去哄着申颂章带上头纱。
冯跃在一边看着,她爱惜地抚摸着洁白的头纱,好像想起了她和李经纬刚刚相爱的时候,满眼柔情似水,感激地看向他们。
“谢谢,费心了。”
五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冯跃不忍再待下去,出了帐篷在外面平复心情。
他这样的旁观者都为之动容,难以忍受这样的悲怆,这一路上遇见的人,宫智伟怀念亡妻,一场雪崩天人永隔。
李经纬又带着不治的妻子跋山涉水的圆梦,看尽世间美好的风景。
他自己又爱而不得,给了七年爱情最遗憾的结局,这三人竟无一人圆满。
想想都觉得可悲可叹。
李经纬换好衣服,笔挺的黑色西装穿在身上,衬托的整个人英气十足,骑着马缓缓走来,竟真的像是最英勇的骑士来接心爱的公主回家。
王乐站在门口,长音说道:“新郎迎亲啦——”
申颂章被周雨扶着走出来,她穿上了一身裙装,白色的长裙垂在草地上,头纱被风吹起一角,仿佛连山风都在为他们庆贺。
李经纬翻身下马,抱起爱人放在马背上,白马打了一个响鼻,载着他们缓缓往湖边走去。
冯跃几人远远跟在后面,看着一对爱侣依偎着,那条头纱随风飘扬,映衬这蓝天绿草,格外浪漫。
湖边的拱门是临时搭建的,按照申颂章的想法,贴满了心形气球,说起这个,打气球的时候手忙脚乱生怕耽误事情,周雨和冯跃都累的满头大汗。
“清风送喜,暖阳当空,此时天地为媒证,山川做伴娘,请二位新人执手相对,在美丽的纳帕海草原许下对彼此重要的誓言。”
王乐充当司仪的时候,收起了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神情肃穆,颇有主持人的风范。
李经纬看着眼前的爱人,并不觉得她红颜见老,那双操持家务的手,即便粗糙,也依旧能抚慰他十几年风雨的灵魂,这双含情脉脉的杏眼,不管是否生出细纹,都是他眼中最美的样子,堪比星辰。
“请问新郎,你愿意取申小姐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顺利或者失意,都愿意爱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一生之中永远衷心不变?”
“我愿意。”
李经纬深深看着爱人,不需要多加思考,爱她这件事,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新娘,你愿意嫁给身边这位李先生吗……”
“我愿意!”
没等王乐说完,申颂章就已经回答了。
“我愿意嫁给他,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平静波澜,我都愿意爱他,陪伴他,支持他,直到永远。”
申颂章享受了李经纬十几年的爱,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知道很快就不能枕在丈夫身边睡觉,甚至没有力气再给他炖一盅爱喝的羹汤,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哀痛?
相互扶持多年,早就密不可分,不能践行白头之约,便要撒手而去,申颂章杏眼含泪,颤抖着双唇,吻上李经纬眼角的泪花。
“你要记得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记得我很爱你,爱到生命的尽头,你要好好活着,把我没有享受到的福气,没有见过的风景,一并记在心里,然后等你老了,一百岁的时候,去讲给我听,好不好?”
“……好。”
李经纬再也忍不住压抑很久的情感,紧紧抱着妻子,壮汉流泪,天地为之动容,滚烫的眼泪不止落在爱人的肩上,也落在冯跃这些看客的心里。
王乐忍下心酸,说起最后的祝词。
“夫妻礼,红绸花双牵,四拜洞房,愿锦帐情缱绻,月圆花好,祝爱海滔滔,永住……”
“颂章——”
“颂章,颂章你醒醒——”
申颂章的手从李经纬的脸上滑落,垂在身侧,身体下滑委顿到地上,李经纬紧紧抱着她,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企图将爱人从睡梦中唤醒。
“你不能丢下我自己啊,颂章,你不能就这么狠心留我一个人,你醒醒,我还没有带你好好看过香格里拉呢,颂章……”
李经纬抱着爱人的身体,跪在草地上失声痛哭,惊飞了掠在水面上的飞鸟,滚烫的眼泪一串串的滑落,冯跃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哭成这样。
此时天光正好,碧绿的湖面平静无波,可所有人的心都被哭成紧紧揪在了一起,他们都知道,从此之后,再温暖的阳光,都无法治愈李经纬此刻的寒凉,也无法让逐渐冰冷的血脉重新滚烫起来。
青草地,碧连天,白马顿首,轻纱飞扬。
申颂章死在了自己幻想中的婚礼上,永远沉寂在爱人炽热又冰冷的怀抱里。
泪水涟涟,只留下未亡人守着余生的孤寂,在每一个深夜里抚摸着照片,用一遍又一遍的思念折磨着自己。
念念不忘,再无回响。
冯跃拉住想要上前的周雨,此时应该留给李经纬和申颂章独处,这是此生最后能触碰到爱人的机会了,天人永隔的哀默,将化作阴云笼罩在人生中遥遥不见终点的路程中。
清风乍起,吹皱了平整的湖水,帕纳海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为亡灵哀悼,山川见证了他们圆梦的婚礼,也目睹着生死别离的苦痛。
阳光一寸寸游移,直到李经纬声音嘶哑,哭声渐平,如同泣血的哀嚎从草原上消失,可天际连片的火烧云用山河盛装为申颂章送行,赠予自然最崇高的礼节。
李经纬在这跪坐了整整一下午,麻木的双腿在起身的时候颤抖,仍旧抱紧了爱人,一步步走向帐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捧着稀世奇珍,却不见脸上丝毫表情,冷静到可怕。
“他们……”
冯跃看着他的背影,也是满腔的失落无从开口,站在帐篷前面。
“就让他安静地度过这个夜晚吧,以后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若说此时谁最能感同身受,那一定是宫智伟,因为他也曾亲眼看着爱人在怀里失去呼吸,不过他的夫人并没有走的这么体面,而是满头血污的留在了冰冷的雪山。
原本就是知道申颂章时日无多的,那行将就木的样子大家都看得出来,可兴致勃勃张罗的婚礼,在丧事中落幕,眼看着美人凋亡,就像春日里最后一支桃花坠落,想要伸手挽留,却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冯跃想,这世上如果有时光倒流的机器,李经纬一定会在最初,就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在草原上,在碧水蓝天之间,倾尽所有,给她最浪漫的一切。
可世间没有如果,只有不可追溯的遗憾,有星子坠落的黯淡,有追悔莫及的哀伤。
小彤,我又见到了一对爱侣的生别,他们的遗憾是天人永隔,远比你我不复相见更加沉重。
可我心里想的只有你,会不会到了白发苍苍,要坐着摇椅回想过去的时候,我或许记不清你年轻时候的模样,但你的名字会刻在心上,随着每一滴血液在身体里反复循环。
直到我鹤发鸡皮,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随着我的身体一起埋入黄土,在天长日久中慢慢腐化,供养给这天地。
冯跃迟来的深情改变不了过去,他甚至唾弃这样的自己,马后炮的思念没有任何意义,所做的一切也只能感动到自己,他连重新追求的勇气都没有,甚至佳人就在眼前,也只敢抬眼看看背影罢了。
暮色四合,帐篷里寂静无声,冯跃独自坐在车里,头顶昏暗的灯光,照着他落寞的身影。
他将丝帕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寻找到一丝属于记忆中的馨香,只能用这柔软的触感迷惑自己,贺彤至少还安稳的活在这世上,为每一次花开惊喜,为一寸流年鼓舞。
第十二章[2/2页]